第89章 执棋者

正午的阳光略微偏斜,将金辉洒满望海城。

领主府会客室内,空气带着海风的微咸,却比平时多了一丝无形的紧绷。

九宝琉璃宗的宁致远与那位气度沉稳、明显更具话语权的宁风逸如约而至。

霍雨浩,此刻顶着“陈云浩”的身份,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凝重与一丝后怕,迎了上去。

他简要说明了情况,将“王彦峰光天化日之下欲强掳领主府侍女艾丽”的恶行清晰地勾勒出来,言语间充满了义愤和身为领主的责任感。

“原来如此,竟有这等狂徒!”

宁致远闻言,脸上也露出惊怒之色,随即关切道:“那陈少爷的意思是?”

霍雨浩微微叹了口气,神情诚恳地看向宁致远。

但目光的落点最终却精准地停在了他身后的宁风逸脸上。这位才是真正的主事人。

“宁先生,”

霍雨浩语气带着一种寻求公正的无奈,

“那肇事的长老王彦峰,以及随他一同前来的弟子,都已被我暂时制住,拘在他们落脚的旅店房间内。

我并非不讲道理之人,也不愿因此等狂徒便与地龙门这样传承悠久的宗门结下死仇。”

他顿了顿,声音越发恳切:

“所以,我想请九宝商会做个东道,帮忙联系一下地龙门的南水水宗主。

恳请她移驾望海城,我们双方当面把话说开。

此事本就是那长老个人狂悖所为,若能和平解决,解释清楚,便就此揭过,当作一场乌龙,不知宁先生意下如何?”

宁致远听得连连点头,觉得霍雨浩这番处置既顾全了颜面,又给了地龙门台阶,分寸拿捏得极好,完全是息事宁人的态度。

他下意识地就看向身旁的宁风逸,等待他的应允。

然而,宁风逸那双阅尽世事的眼中却波澜不惊。

他没有立刻答应,反而眉头微蹙,看向霍雨浩,抛出了一个看似关切、实则暗藏机锋的问题:

“陈少爷此言在理。只是……”

宁风逸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探究的意味,

“若贵方真有此意,能独自与地龙门宗主面谈解决,那自是最好。

不过,是否需要我们九宝从中斡旋一二,做个见证或调解?

毕竟,贵我双方也算有些渊源,宁天侄女的事,九宝上下铭记在心。”

这话一出,霍雨浩心中警铃微作。

他瞬间明白了宁风逸的潜台词:

如果你们望海城真有足够的实力和底气,能与地龙门宗主平等对话,那自然不需要第三方。

但据我所知,你们明面上的最高战力似乎只有你这位年轻的“魂帝”。

一个“魂帝”凭什么让一位魂斗罗宗主俯首听调?

如果不能,那你所谓的“当面说开”,恐怕底气不足,最终不还是需要借助我们九宝的威势来做这个仲裁?

如果你现在说“不用”,那岂不是暴露了你背后另有依仗或图谋?

这老狐狸!

霍雨浩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对宁风逸的老辣有了更深的认识。

他紫色的瞳孔深处,精神探测无声运转,分析着对方表情最细微的变化。

他略作沉吟,仿佛在认真思考宁风逸的提议,随后才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一抹略显无奈却坦然的笑容:

“风逸前辈好意,云浩心领了。”

霍雨浩的语气带着少年人的诚挚,又透着一丝对未来的务实考量,

“此事,倒也不必劳烦九宝的诸位前辈亲自出面调停。

我们确实只是不希望与地龙门就此交恶,日后在斗灵帝国行走,抬头不见低头见。况且……”

他话锋一转,笑容里带上了几分“年轻人对老牌宗门”的向往和攀附之意:

“毕竟龙城距此也不算太远。

若能借此机会,与南宗主结识一二,消除误会,日后或许还能有些往来。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您说是不是?”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将一个既想维护自家尊严,又不愿彻底得罪地头蛇、反而想趁机攀附的年轻领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那句“多个朋友多条路”,更是将一个地方势力寻求靠山的心态表露无遗。

宁风逸静静听着,锐利的目光在霍雨浩脸上停留了片刻,仿佛要穿透那层诚恳的表象。

最终,他缓缓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仿佛看透却不点破的淡淡笑意:

“原来如此。陈少爷思虑周全,倒是风逸多虑了。

也罢,这个忙,九宝便帮了。

我会尽快安排人手,将陈少爷的意思转达给南水水宗主。”

“如此,云浩多谢风逸前辈、致远兄!”霍雨浩立刻面露感激,拱手行礼,一副不胜感激的模样。

双方又就一些无关紧要的商队事务和望海城风物寒暄了几句,气氛表面上倒也融洽。

随后,宁风逸便以商队还需照看为由,带着宁致远告辞离开了领主府。

直到走出领主府一段距离,远离了那扇厚重的府门,宁致远才忍不住低声赞叹:

“这位陈云浩少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处事又这般圆融知进退,懂得借势而不蛮干,当真是一表人才,前途不可限量啊!”

宁风逸闻言,却轻轻摇了摇头,侧目看向自己这位性情相对耿直的族侄,嘴角勾起一抹无奈又带着教导意味的弧度:

“致远,你还是没看明白。”

宁致远一愣:“风逸叔,这……有何不妥?”

“看人看事,不要只听他说了什么,也不要只看他做了什么。”

宁风逸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如同一位耐心的师长在提点后辈。

“要观察细节。那些不经意间流露的、他未曾刻意掩饰的细节,往往才是真相的所在。”

宁致远眉头紧锁,努力回想:“细节?好像……没什么特别之处啊?”

“没什么特别,就是最大的特别!”

宁风逸斩钉截铁地说道,眼神变得深邃,

“你仔细回想,从我们接触这位‘李诺’管家,到这位‘陈云浩’少主,甚至是那个护卫队长罗德,他们对我九宝琉璃宗是何态度?对那地龙门又是何等态度?”

宁致远仔细思索,脸色渐渐变了:“他们……似乎既无巴结谄媚之态,也无傲慢轻视之意。

尤其是那位李管家,之前婉拒我们重谢时,强调的也是‘合作’,而非‘仰仗’或‘感激’。

就连刚才陈少爷提到地龙门,言语间虽有些攀附之意,但那份骨子里的平静……确实不像寻常小势力面对大宗门时该有的样子!”

“正是如此!”

宁风逸赞许地点点头,“这份‘平等’,或者说,这份‘不卑不亢’,才是关键!

这绝非一个仅靠运气拥有魂帝战力的年轻领主所能具备的心境。

它背后代表的是底气,是自信,是一种……俯瞰棋盘的视角。

你说,这样的一群人,会真的仅仅因为想‘多个朋友’,就如此大费周章地‘请’一位魂斗罗宗主过来‘说开’一场长老的闹剧吗?”

宁致远倒吸一口凉气:“您的意思是……他们是在利用我们,设局引南水水入彀?他们想……对付地龙门?”

“所图非小啊。”

宁风逸望向港口的方向,海风吹拂着他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鬓角,眼神锐利如鹰,“我猜,他们是看上了地龙门这块牌子,想借壳生蛋,或者是来一笔狠的!”

宁致远脸色微白,有些紧张:

“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帮凶?风逸叔,我们还要帮他们传话吗?”

“帮!为什么不帮?”

宁风逸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一抹属于顶尖商人的从容与自信,甚至带着一丝棋手般的冷酷算计,

“致远,你要记住,我们现在是什么身份?”

“九宝琉璃宗……”宁致远下意识地回答。

“不,”

宁风逸轻轻打断,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在这三方之中,我们是执棋者,是最强的一方!

地龙门?早已是昨日黄花,声势不显,底蕴渐衰,说是隐世,实则是无可奈何。

望海城?他们或有依仗,或许藏着惊雷,但眼下终究还只是一股需要借势的‘新锐’,掀不起太大的风浪,更无法撼动九宝的根基。”

他顿了顿,继续冷静地分析道:

“我们帮这一遭,无非是递个消息,举手之劳。

望海城若真能成事,他们欠我们一个大大的人情,我们之前允诺的重谢也顺势一笔勾销,人情债可比金魂币值钱得多。

若是地龙门反杀了……那也无妨。

无非是证明望海城虚有其表,地龙门经此一役也必然伤筋动骨,对我们而言,依旧无损分毫。

无论谁赢,九宝都稳坐钓鱼台。目光,要放长远些。”

他拍了拍宁致远的肩膀,目光投向辽阔的海面。

海风带着咸腥味扑面而来,让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自己还是个懵懂少年时,在家族宗学的那个下午。

授课的长老曾问他:

“风逸,若有两个客人,一个指着你的琉璃盏说这是赝品,一个拍着胸脯说此乃绝世珍品,两人争执不下甚至大打出手,你当如何?”

年幼的宁风逸记得自己当时昂着头,稚气却坚定地回答:“自然帮那说好话的客人!”

长老却笑着摇了摇头,那笑容深邃得如同此刻的海面:

“不,孩子。你应该立刻走出门去,对街上所有人高声说:‘快来看啊!有人为了我家的琉璃盏打起来了!’”

海风吹过,宁风逸的嘴角勾起一个与当年长老如出一辙的、洞悉世情又带着几分狡黠的弧度。

这斗灵帝国的海边,一场新的“琉璃盏”之争,似乎正要上演。

而九宝琉璃宗,早已立于不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