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关于南水水
它不像内陆的月光那样孤高清冷,而是被咸涩的海风浸润过,带着湿润的、仿佛能渗透进骨缝里的凉意,以及一种能抚平喧嚣的宁静气息。
林默伫立在餐厅巨大的破窗前,月光如同水银般倾泻,将他挺拔的身影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
他的目光悠远而深邃,仿佛穿透了空间的阻隔,紧紧追随着那道跨越幽深海域、一直蔓延到天边最模糊边际线的银色光带。
窗外,废墟的轮廓在月光下投下狰狞而沉默的剪影。
湿润而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在这空旷的餐厅里无声地穿梭、游荡,卷起细微的尘埃,也拂动着林默额前几缕黑色的碎发。
他前世,也很喜欢这么在北极吹海风。
然而,在南水水的眼中,这静谧的画面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感打破。
林默那双映照着月华的眼眸,此刻褪去了所有属于人的温度与波动,只剩下一种近乎无机质的、非人的冰冷质感,锐利得如同雪域猛禽锁定猎物时的瞳孔,没有温度,只有纯粹的分析与漠然。
“那我们从什么地方开始?”林默的声音终于响起,平淡得像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没有激起丝毫涟漪。
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向南水水,仿佛早已预料到南水水会在此刻爆发,这月光下的质问如同潮汐般不可阻挡。
南水水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窒息的痛感。、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咸腥和废墟尘埃的空气仿佛灼烧着她的喉咙。、所有的困惑、恐惧、屈辱和那被巨大馈赠压垮的迷茫,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堤坝。
“林先生,”她的声音因为过度压抑而微微发颤,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什么为了什么?”
林默缓缓转过身,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多余。
月光在他冰蓝色的瞳孔里凝结,反射出冰冷的、无机质的光点。
“你知道的!”、
南水水的声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她再也无法控制内心的激荡,心念疯狂催动。
七点璀璨夺目的星芒骤然从她的躯干、四肢等关键的骨骼节点位置爆发式地亮起。
如同被瞬间点亮的北斗七星图,在这昏暗破败的餐厅里骤然绽放出强大而柔和的光芒。
那光芒蕴含着磅礴的生命能量与沉凝的魂力波动,将她整个人映衬得如同披上了一幅流动的星图战甲。
“这是你们给我的魂骨!”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剧烈地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第一次知道!魂骨!这种东西!居然是可以人造的!!”
她猛地指向自己身上流转的星辉,仿佛要证明这颠覆认知的事实,“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人体内的魂骨!它居然可以不止是五块、六块!是七块!甚至…”
她的目光扫过餐厅深处那扇通往噩梦实验室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颤抖,“…甚至要给秋秋十三块!!!”
她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钉在林默那双毫无波澜、如同万载寒冰的眼睛上:
“那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你们拥有这种…这种足以让整个大陆陷入疯狂、让所有魂师为之癫狂、足以改天换地的技术!
为什么?!为什么甘心缩在这座偏僻的、破败的海边小城里?!为什么?!这可是万年的魂骨啊!”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倾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吼出来,声音在空旷的餐厅里回荡,带着难以置信的痛楚、巨大的迷茫和被命运戏弄的愤怒。
林默知道她想问什么:
你们不在这里的话,是不是地龙门就不用死了呢?
“你们给了我七块…”
南水水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一种被巨大馈赠彻底压垮的、喘不过气来的窒息感,“然后还要给秋秋十三块……我们…我和秋秋…到底有什么价值?
值得你们不惜灭了整个地龙门,将我们像战利品一样强行带到这里?
值得你们…在把我的尊严、我毕生守护的宗门尊严、踩在脚底之后,又毫不在意地、像施舍一块面包一样…给出这种东西?!”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身边焦黑的木桌边缘,留下深深的指痕。
餐厅里陷入了死寂,只剩下海风穿过破洞时发出的、如同呜咽般的呜鸣声,以及南水水那无法抑制的、急促而破碎的呼吸声。
月光下,林默的身影如同一尊亘古不变的冰雕,纹丝不动。只有他冰蓝色的瞳孔,在南水水身上那流转的七星魂骨光芒映照下,显得更加深邃、更加冰冷。
林默看着眼前这个被巨大的反差、无法掌控的命运和内心深处的恐惧彻底吞噬的女人。
他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从被强行掳来、宗门覆灭、尊严扫地,到成为实验对象、获得匪夷所思的力量。
再到今日得知“村村通”实验在自己和女儿身上宣告失败——所有的情绪都像被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终于在此刻达到了爆发的临界点。
如果在她们身上的实验失败了。
那她们还有她们的地龙门又有什么价值。
在望海城这台精密、冰冷、且高效运转的巨大机器里,在她看来,她和女儿是唯一找不到自身位置的零件,是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毫无价值的附庸。
南水水看着林默,以一种几乎祈求的眼神期待着他的回答,
然而。
“你想说什么?”
林默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这平淡却像最锋利的冰锥,精准而冷酷地刺入南水水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南水水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她所有的质问,所有的不甘和恐惧,在这绝对平静、近乎漠然的反问面前,瞬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点涟漪都未能激起。
她感觉自己像个在悬崖边绝望呐喊的小丑,而对方只是平静地看着深渊。
林默的下一句话,便彻底、残忍地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和幻想,直白得如同解剖刀划开皮肉:“什么都没有。
对我来说,你们整个地龙门,从始至终,没有任何意义。”
他的话语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客观存在的事实。
南水水如遭雷击,身体晃了晃,扶住旁边的焦黑柱子才勉强站稳。
“你和你的女儿,”
林默的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目光扫过南水水惨白的脸,像是在评估两件物品,“从一开始,对我们就没有任何价值。”
“只是你们刚好那天,决定在望海城,”
他停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抢走一个人。”
“所以,我决定灭了地龙门。”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平淡得如同决定今晚吃什么。
“所以……是偶然吗?”
南水水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粗糙的石头上摩擦,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彻底淹没了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在巨象脚下拼命挣扎的蚂蚁,被巨人无意间卷起的尘埃轻易压垮,只能惶恐地、卑微地依附在巨人的脚边,祈求一丝不被碾碎的怜悯。
“不。”
林默毫不犹豫地摇头,彻底否定了她最后一点侥幸的心理。
他的目光穿透了南水水,仿佛投向斗灵帝国广袤土地上那些如同跗骨之蛆般盘踞的无数宗门,声音冰冷而带着一种洞悉规律的漠然,“是必然。”
“只要你们这些宗门,”
他每一个字都像敲打在腐朽的棺木上,“还是以这种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的霸道行事;只要你们还习惯性地将弱者视为可以随意掠夺、践踏的资源;
那么,你们来望海城抢人,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们只是成为了这个必然过程中的一个节点,撞上了而已。”
他平静地陈述着,仿佛在描述一个早已注定的剧本。
南水水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了,只剩下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无数倍的笑容,声音沙哑:
“说得……也是。我们…不过是撞在了刀口上。”
认命般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那……”
她艰难地喘息着,仿佛肺部被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问出了另一个积压已久的、让她夜不能寐的困惑,
“既然我们毫无价值,地龙门也毫无价值,你为什么不一灭了之?为什么非要保着‘地龙门’这个早已名存实亡的空壳名字?
为什么还要把我们…把我们这对毫无价值的母女留在这里?让我们……像个天大的笑话一样存在?”
她看着自己身上流转的、象征着她无法理解的力量的七星光芒,只觉得无比讽刺。
林默的目光扫过窗外寂静的望海城,月光勾勒出那些正在修复的断壁残垣。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算计:“因为我的来路不明。
一个凭空出现、掌握着足以颠覆认知力量和技术的人,会引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猜忌。”
他顿了顿,声音毫无波澜,“过早地暴露在阳光下,彻底撕破所有伪装,不符合我目前的规划和节奏。
一个衰败但尚存于世、然后再望海城展露真正底牌的宗门,就是最好的烟雾弹,最好的掩护。
它能解释望海城突然拥有的力量来源,也能转移部分最直接的窥探。”
他看向南水水,“至于你问为什么留着你们……时候到了的时候,地龙门自然会‘死’。
连同它在这个世界上曾经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被彻底抹去。
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南水水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抹去……像陈万海那样吗?
早就死了,只是,等到林默需要的时候再埋下去?
她艰涩地开口,喉咙里像是堵满了砂砾,声音带着最后一丝不甘和试图理解的挣扎:
“那,既然你们如此忌惮暴露,为什么还要藏着这种惊世骇俗的技术在这里?
你们明明知道!
只要泄露出去一点点风声,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外面那些庞然大物——史莱克、本体宗、九宝琉璃宗,他们哪一个不会像嗅到血腥味的疯狗一样扑过来?
他们会跪着求着给你们当狗!摇尾乞怜!
献上他们拥有的一切!
你们本可以…本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远超这里的资源、地位、拥护!
你们本可以不必如此…如此蜗居一隅!”
林默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还是在幻想中找到那个地龙门存在的可能。
林默瞥了她一眼,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声:“因为我讨厌你们。”
平静的面具被彻底撕裂,一股压抑了许久、如同万年玄冰下奔涌的毁灭性岩浆般的怒火平静地在词措中流淌而出!
这突如其来的爆发,蕴含着令人灵魂颤栗的能量,让整个餐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扭曲。
南水水更是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胸口,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焦黑的墙壁上才稳住身形!
林默上前一步,月光在他冰蓝色的瞳孔里剧烈燃烧,不再是冰冷的漠然,而是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秽物般的厌恶和冰冷的憎恨!
他的目光仿佛能洞穿南水水的灵魂,看到依附在她背后、由无数宗门世家构成的庞大吸血虫巢!
“讨厌你们这些!永远趴在最底层!最困难!最无助的!像杂草一样挣扎求生的平民百姓身上。
却是敲骨吸髓!贪婪吮吸着他们最后一点希望和生命的虫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极地寒冰的刀子,裹挟着万载的冰冷怨气,狠狠扎进南水水的耳膜,刺穿她的鼓膜,钻进她的脑海!
他的声音在空旷破败的餐厅里回荡、撞击,带着一种足以震碎灵魂的决绝和穿透力,墙壁上剥落的焦灰簌簌落下。
“讨厌到我几乎不能忍受我的势力和你们进行任何形式的!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利益交换!”
林默的声音如同雷霆咆哮,震得南水水耳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
“讨厌到我无法忍受我将来要建立的力量、我将来要塑造的新世界、会有一丝一毫。沾染上你们这群寄生虫的污秽气息。
受到你们的污染和控制!”
他猛地抬起手,手臂如同标枪般笔直地指向窗外,指向那月光下沉睡的、却仿佛承载着无尽苦难的斗灵帝国大地!
“你还是把我当成了那些只知道算计自己一亩三分地、像蛆虫一样在粪坑里争食的货色!”
南水水大脑空白一瞬,下意识地喃喃道:“但你明明可以请动那位龙一样的先生。”
林默的怒斥如同鞭子抽打在南水水的脸上,“没错!我能借用帝天的力量!
我甚至现在就可以掀翻斗灵皇室那摇摇欲坠的宝座!让所谓的贵族在泥泞里哀嚎!但之后呢?!”
“借了帝天的力量,不用还的吗?!
那些像你一样的宗门给我当狗,我用了他们,难道不需要付出代价去豢养这些贪婪的恶犬吗?!!”
林默的质问如同九天神雷,一道比一道更响,一道比一道更狠,在南水水的精神世界里狂轰滥炸,震得她神魂欲裂,眼前金星乱冒,几乎要瘫软在地!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你也不知道我所希望的秩序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只是不理解我为什么在有最大优势的情况下选择委屈自己,以至于让你的地龙门葬送在了我的手里。”
她靠着墙壁,拼命呼吸,却感觉吸不到一丝空气。
“但我知道!”
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悉了万年腐朽规则的、冰冷刺骨的穿透力,仿佛来自历史长河深处的审判,
“只要沾了一丝一毫!你们这些宗门世家、贵族老爷们流淌的肮脏毒血。
就像在刚刚诞生的、干净纯粹的肌体上,种下了致命的癌细胞!
它会扩散!它会侵蚀!它会疯狂地汲取新生力量的养分!直到最终!让整个努力建立起来的新世界!
变成你们这群蛆虫赖以生存的、另一个披着新皮的、散发着恶臭的腐烂旧世界!”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如同实质般刺入南水水灵魂的最深处,将她所有的侥幸和宗门世家的骄傲彻底粉碎:
“所以!我宁愿等!我宁愿像最耐心的猎人!
等雨浩!这个从最底层爬出来的孩子成长起来!
等我们从头开始研究先天魂力的奥秘!
等一支只属于我!只诞生于这片土地最广大的、最沉默的、最饱受苦难的普通人之中的武力!从无到有!从弱小到强大!
从一粒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
林默的声音低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却蕴含着比刚才的怒吼更加恐怖、更加决绝的意志,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万载血泪的重量:
“然后!凭借这万年血泪积攒下的、如同火山般爆发的铁拳!把你们这些趴在亿万尸骸上狂欢的蛆虫!
连同你们赖以生存的、滋养了你们万年的、腐烂发臭的制度土壤——整个宗门的寄生体系!彻底地!干净地!
不留一丝痕迹地!扫进历史的垃圾堆里!连一点渣滓!一点腐朽的臭味!都不会留下!”
南水水彻底愕然,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眼前这个难得失态、却又仿佛在某种宏大而冰冷的宇宙意志驱动下爆发出非人力量的林默,月光勾勒出他如同巨人般的身影。
她只觉得自己渺小如尘埃,在面对一个为彻底摧毁旧世界而生的、毫无感情的造物主化身。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浸透了她的骨髓,一种被历史洪流无情碾过的、彻底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无意义的“嗬嗬”声,像离水的鱼,最终挤出一个细若游丝、充满了绝望和最后求证的问题:
“那…地龙门……什么时候死呢……”
林默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面向窗外那轮高悬的、冰冷而巨大的圆月。
月光将他挺拔而决绝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仿佛一道斩断过去与未来的界碑。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毫无感情的、如同机器般的平静,却比刚才那雷霆般的怒斥更令人心悸,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在岩石上:
“一个月后。”
他微微侧过头,月光在他冰蓝色的瞳孔边缘镀上一道森然的寒芒,那光芒锐利得能刺穿灵魂:
“一年后,斗灵帝国的所有宗门,都会和你们葬在一起。”
轰——!
南水水如坠万丈冰窟!浑身血液仿佛瞬间被抽干、冻结!
巨大的、灭顶般的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无法呼吸。
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绝望的抽气声。
她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顺着焦黑的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地板冰冷她也毫无知觉。
一个月后?!
宗门魂师大赛?!!
他要在……要在那场汇聚了斗灵几乎所有宗门精英的盛会上做什么?!
一个惊天的、足以颠覆整个大陆格局的骇然猜测,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将她残存的意识彻底吞没!
她的世界,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那轮悬在头顶的、冰冷的、仿佛在嘲笑着一切的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