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洗澡
他只知道，因为白天搬运矿石时慢了一步，惹得监工心情不快，结结实实挨了一鞭子。
火辣辣的疼痛还在背上灼烧，而更实际的惩罚是——他被剥夺了晚饭的权利。
虽然那所谓的晚饭也不过是能照见人影的稀薄米汤，但这是他一天里唯一能入口的东西。
饿着咕咕作响的肚子，阿木蜷缩在冰冷硌人的草堆上，就着角落里渗出的脏水，胡乱搓着双手。
那双手早已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深深浅浅的伤口混合着凝固的血迹、黑褐的泥土和怎么也洗不掉的矿粉，疼痛早已麻木。
他就在这饥寒交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他猛地惊醒！
紧接着是监工们惊慌失措的吼叫和杂乱的奔跑声。
他吓得把自己紧紧蜷成一团，缩在阴影里，连大气都不敢喘。
外面传来了他从未听过的、短促而可怕的喊杀声，以及一种奇异的、仿佛能灼烧空气的嗡鸣。
没过多久，一切又渐渐平息。
然后，一群手上覆盖着暗红色鳞片、动作沉默而高效的人接管了他们。
阿木和其他矿工一样，除了恐惧和顺从，生不出任何别的念头。
他被粗暴地推搡着集合，然后被告知，他们将前往一个“更好的地方”。
现在，他就站在这里。
在分到一碗实实在在、带着油花和菜叶的热汤后，他被要求排着队，进入一个厚实的帐篷。
帐篷里很暖和，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衣着干净整齐，虽然手上的老茧显示出他绝非养尊处优之辈。
但双眼有神，脸上、脖子上也没有积年的污垢——这显然是能经常洗澡的人。
阿木认得这种人，他们通常都是和领主老爷有关系的小管事。
“姓名？”
桌后的人头也不抬地问道，手里拿着一支笔。
“阿…阿木。”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干涩发抖。
负责登记的王远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瑟瑟缩缩、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地里的劳工，轻轻叹了口气。
他看向身旁的同伴——武魂是蝙蝠，跟着伊莱克斯修行过一部分魔法，能识别潜在疾病的王浩。
自从被这小子给阴了一次，林默现在已经意识到必须加一道清洁流程了。
王浩微微摇头，示意对方只有恐惧，没有恶意。
王远的神色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一丝微笑：
“别紧张。我之前也跟你们一样，是被圣灵教那帮天杀的家伙抓来的。”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阿木，在一块刨光的木板上写下什么，然后递了过来，
“这是你的身份牌，拿好了，千万别丢。”
“现在去门口，跟着引导走。
你们要先去洗个澡，然后能领到一身干净暖和的新衣服，之后就能去吃饭了。”
王远的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洗澡？
阿木接过那块微凉的木牌，心头猛地一紧，手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洗…澡？
他死死低着头，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瞬间苍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恐慌，只是从喉咙里挤出细若蚊蚋的回应：
“是…是。”
他攥着那块象征未知命运的木牌，几乎是逃也似的出了帐篷，混入其他同样茫然无措的人群中。
一个瘦高但看起来很精悍的汉子清点着人数，“刚好二十个。”
那汉子声音洪亮，正是李青鱼，“都跟我来！”
阿木不敢有丝毫反抗，只能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跟着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天色，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他的脸颊和脖颈，让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身上那件破烂的夹袄根本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意，四肢早已冻得快失去知觉。
这天气，洗个澡……
光是这个念头，就让他从骨头缝里感到一阵绝望的冰冷。
他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冻疮、裂口和污垢的双手，只能卑微地祈求：
希望水能冷一点，再冷一点，这样冻麻了，洗起来或许就不会那么疼了。
热水？
他连想都不敢想。
烧热水需要柴火，需要煤炭，那可都是钱！
老爷们怎么可能为他们这些贱命浪费宝贵的柴火？
他们被带到一处挖掘出的土坑旁，坑里盛着水。
和阿木预想的一样，是冷水。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李青鱼锐利的目光扫过队伍，忽然在一个格外瘦小、几乎还是个孩子的身影上停顿了一下。
他皱起眉头，咂了一下嘴：“啧，这个坑对这小子来说有点深了。”
话音未落，李青鱼的右臂瞬间被暗红色的龙鳞覆盖，一股令人心悸的微弱热力散发出来。
阿木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他认得这个！
昨晚就是这些手上长着红色鳞片的人，手里发出可怕的光，监工老爷们就像被戳破的皮囊一样，瞬间就死了！
难道……难道连洗澡都只是骗他们的？
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他看到那灼热的光芒真的从李青鱼掌心的圆环中迸发出来。
他吓得魂飞魄散，猛地闭上眼睛，抱着头蜷缩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尖叫：
“不要杀我！！！求求你不要杀我！！！”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和死亡并未降临。
他听到李青鱼带着疑惑的声音：“嗯？你小子在鬼叫什么？”
阿木颤抖着，一点点抬起头。
只见李青鱼手臂上的龙鳞正在缓缓褪去，而那个深坑里，原本冰冷的水面竟然升腾起滚滚白雾！
李青鱼对他们大喊了一声：“水烧好了，现在可以下去洗了。”
阿木愣愣地看着李青鱼。
这东西，被他用来烧水？？
他怔怔地转过头，看到李青鱼对着队伍里那个最瘦小的孩子招了招手。
语气带着点不耐烦，却又奇怪的……不那么凶恶：
“诶，你，对就是你，过来。我看你太小了，坑又深，别淹着了。过来，我帮你洗。”
一群人被李青鱼催促着赶下温暖的坑中。
当着所有人的面，李青鱼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将里面赤红色的液体——龙血药剂。
倒了一些进水里，然后自己也脱了外衣，毫不在意地踏进水中。
当温暖的、带着奇异暖流的清水包裹住阿木冰冷刺骨、污秽不堪的身体时。
那热度仿佛不是烫在皮肤上，而是直接烫进了他早已冻僵的心脏深处。
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冲击让他浑身剧颤。
他愣愣地站在齐腰深的热水里，感受着那从未有过的暖意驱散着深入骨髓的寒冷，看着水中自己倒影那茫然的脸。
过了好几秒，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
两行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混着脸上的污垢，悄无声息地滴落进冒着热气的水中。
他抬起那双遍布伤痕、此刻正被热水刺得微微发痛的手，看着它们，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己的身体。
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