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丹枫枝

    乌困困觉得尘赦好奇怪。


    自从杖黎溪归来,只出去过一次,堂堂大乘期好像真被那一条微弱的墨圈住了,甚至连辟寒台都未回,始终随他住在丹咎宫。


    乌令禅近日无法修行,嗜睡困倦,迷迷糊糊躺在榻上入睡,十回有九回醒来时尘赦都坐在床边的桌案前看书卷。


    察觉到人有一丁点动静,他就会走过来看乌令禅的状态,若是醒了就扶着人起来穿衣洗漱;若是还迷瞪着就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哄着再睡一觉。


    乌令禅那日心绪难安到肺腑翻江倒海的情况再没出现过。


    昆拂墟所有人知晓尘赦修为突破至大乘境归来,那些故意搅事儿的全都缩着脑袋当鹌鹑,那些让乌令禅绞头疼的琐事陡然减少大半,连荀谒瞧着都春暖花开,每天乐滋滋的。


    已是四月。


    乌令禅坐在摇椅上,歪着脑袋看温眷之给青扬用药,打了个哈欠,问:“他真的能恢复回人形吗?”


    温眷之笑了:“难上加难,君上莫急,需要时间。”


    “多久?”


    “魔炁侵袭、识海神智。”温眷之犹豫了下,看了看四周,发现尘赦并不在,才道,“尘君强悍,可化人形。青扬神智、残留一分,已算侥幸,不可强求。”


    乌令禅嘟囔:“那到底需要多久啊?”


    温眷之:“……”


    温眷之无可奈何地道:“一二十年。”


    乌令禅眼睛一亮:“当真?”


    见温眷之点头,乌令禅心情极好,唇角轻轻勾起,伸手摸了下伏在他身边睡得正熟的青扬。


    幸好,一切都还有希望。


    温眷之将灵力收回,喝了口茶就要离开。


    乌令禅犹豫着忽然叫住他:“眷之啊。”


    温眷之回身:“君上何事?”


    乌令禅干咳了声,道:“你……是不是有个兄长?”


    “并非同胞。”温眷之眸瞳一眯,似乎发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坐下,笑着道,“只是堂兄,君上为何、会问这个?”


    乌令禅拿起茶盏随意喝了一口,心不在焉地问:“堂兄应该也是亲密的吧。”


    温眷之颔首:“自是如此。”


    “那你们寻常相处是怎么样的?”乌令禅试探着问。


    温眷之笑起来:“自然是和、寻常兄弟、差不多啊。”


    乌令禅问:“会搂搂抱抱,同塌而眠吗?”


    温眷之:“……”


    温眷之笑容更深了:“


    年幼时可、能会如此长大之后、如此亲密不太合适。”


    乌令禅对上温眷之这个奇怪的笑容


    差点忘了这人心思颇为敏锐这个笑不会是发现什么了吧。


    “哦哦哦哦!”乌令禅赶紧说“那没事了无事退朝。”


    温眷之含着笑走了。


    乌令禅躺回摇椅上若有所思。


    他自幼和尘赦亲密去了仙盟后又因没和太多人有过深切交往不太清楚正常兄弟是如何相处的。


    六七年前他懵懵懂懂一门心思都只顾着自己对尘赦的过度关切根本没在意只记得阿兄对他的纵容。


    如今却咂摸出来点其他的味道。


    起先乌令禅觉得是自己心中有鬼才觉得尘赦待自己过分亲密在乎实际上只是六年不见阿兄疼惜想要补偿。


    现在相处越久乌令禅越觉得不对味。


    寻常人家的兄长会日夜守在弟弟床榻边一言不合就喜欢将他抱在腿上温柔地哄人吗?


    分明不会。


    更何况两人没有血缘关系。


    玄香化为人形站在乌令禅身侧余光一瞥眉头轻轻皱了起来:“你笑什么?”


    乌令禅绷紧唇角:“我笑了吗我哪笑了?你看错了吧!”


    玄香嗤笑一声似乎想嘲讽他一顿但转念一想这些年乌令禅很少这么无忧无虑的笑只好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尘赦呢?”


    “荀谒来回禀要事他在前殿处理。”


    玄香皱眉坐在乌令禅身侧瞥他:“你就不担心好不容易得来的魔君之位被他夺了再把你软禁了——就像他对待你爹那样。”


    乌令禅懒洋洋地道:“闲着没事担心这个干嘛呀?”


    玄香:“你……”


    乌令禅不管他兴致勃勃地说:“前几日掌院来寻我称赞我年纪轻轻便已化神如此天赋异禀想邀我去出锋学斋做师长呢。”


    玄香笑了:“当年你出师了吗?”


    乌令禅:“……没有。”


    玄香毫不客气:“都没出师连字都认不全的师长这不是误人子弟吗?”


    “我可以是榜样、楷模也算是另一种为人师表。”乌令禅得意道“掌院还说已给我雕了君上像就立在出锋学斋的门口学子入学第一件事便是摸我的像、蹭一蹭君上的天赋。”


    玄香越听越不对劲:“你想卸下魔君之位?”


    乌令禅拍案


    震声道:“怎么可能?谁都别想夺我的位!”


    玄香想想也是幽幽道:“那你怎么话里行间都想去出锋学斋玩?”


    “我没想去玩啊。”乌令禅懒洋洋地道“当年屠掌尊都能当甩手掌柜我为何不能反正现在我的‘顾焚云’也有了绝佳人选何必事必躬亲呢?”


    玄香:“……”


    玄香眼眸一眯:“令禅。”


    乌令禅瞥开眼不看他。


    玄香欺身上前伸手掐住乌令禅的下颌逼迫他转头看自己冷冷道:“和我说实话你和尘赦……”


    乌令禅眨了眨眼。


    玄香话音一顿。


    这段时日两人的相处玄香都看在眼里——主要他只关注乌令禅看他从失而复得的狂喜、到唯恐是梦的患得患失。


    如今尘赦归来已经半个多月乌令禅身上的人气都回来不少。


    乌令禅追问道:“我和尘赦……我和尘赦怎么啦你说话不要只说一半啊快说出来


    玄香:“……”


    甚至开始气人了。


    两人正拉拉扯扯着尘赦回来了。


    玄香懒得看他更不想看两人道侣似的腻腻歪歪直接留下一句“我去祖灵之地”便装死消失了。


    乌令禅弯着眼睛仰头看他:“忙完了吗?”


    “一些小事罢了。”


    尘赦坐了下来——温眷之和玄香都是坐在单独的木椅上尘君却是神态坦然自若地坐在摇椅边如此高大的身形却没让摇椅有半分晃动。


    他伸手扶住乌令禅的侧脸拇指轻轻在乌令禅下颌蹭了下像是在抹去什么。


    乌令禅:“唔什么?”


    “墨。”尘赦淡淡道“脏东西。”


    乌令禅心想玄香化为人形不会触碰留墨啊但也没多想好奇地看着尘赦。


    半个月前尘赦说的那句“不想叫可以不叫”到底是出自真心还是因为纵容?


    立夏过后晌午日头愈发毒了。


    尘赦熟练地将乌令禅打横抱起来抬步往内殿走。


    乌令禅修为已不算微末丹血丢失过多休养半个月已能入场行走不必被人抱来抱去。


    抬头望着尘赦俊美的五官乌令禅忽然说:“阿兄。”


    尘赦挑眉似乎讶然为何又改口了。


    “嗯?”


    乌令禅揪着他衣襟手指随意地摩挲衣袍上的丹枫暗纹。


    “阿兄觉不觉得我们这样太过


    亲密了?刚才眷之说寻常兄弟不会像咱们这样相处的,是不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尘赦已走到内殿,听到这话胸口微微一颤,似乎在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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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将乌令禅放在连榻上,却没有撤身离开,就保持着坐在他身侧的姿势,垂着眼温声问他:“你是觉得这样不合适,还是不喜欢阿兄照顾你?”


    乌令禅抬眼瞅他,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尘赦好像滑不溜丢的,每次想试探他的想法,总会被轻飘飘扒拉回来,给不了半句准话。


    好像在故意逗他。


    乌令禅瘪嘴,盘着膝将他一推,也没有直接回答:“你照顾的也就那样吧,喂个水都能喂衣服上去,还不如墨宝呢。”


    尘赦被呲儿,却笑得更加温和。


    这样时不时被逼跳脚的乌困困,将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连试探都蹩脚得很,好像终于有了当年欢脱张扬的影子。


    乌令禅懒得和他来回掰扯,伸手一抬:“换身衣裳,我要出门一趟。”


    尘赦眸瞳微微暗下来,脸上笑容不减:“去哪儿?”


    此前半个月乌令禅恨不得和他形影不离,一会不见就要用墨痕寻他,这还是乌令禅第一次主动离开他要出门。


    乌令禅没察觉出尘赦的不悦,扒拉下头发:“今日是崔柏生辰,早早就发请帖了,我得去幸樽关一趟。”


    尘赦轻轻道:“崔柏……”


    “嗯嗯,这些年幸樽关助我良多。”乌令禅这段时日已将六年的奔波和劳碌一一和尘赦说了,“我每年生辰他都会送来大礼,今日不去不合适。”


    尘赦冷淡笑了声:“是吗?”


    乌令禅点点脑袋:“是啊,礼尚往来嘛。”


    尘赦终归是神志昏沉放纵本性了六七年,一时半会很难彻底收敛,只是在乌令禅面前努力克制,装得像个人罢了。


    于他而言,乌令禅就像是一颗深藏在蚌中华美娇贵的珍珠。


    尘赦从不是个急性子,本想先将乌令禅慢慢养回原来张扬活泼嚣张跋扈的性子,再一点点用温水哄着蚌张开一条缝隙,让那颗珍贵的珍珠自己轱辘出来。


    尘赦想稳扎稳打,没料到半路杀出个还不死心的崔柏,还想拿着蚌刀粗暴取珠。


    乌令禅视线看了看窗边那棵遮天蔽日的丹枫树,枉了茔的丹枫和外界的全然不同,这棵灵树的根系积攒了浓烈的魔炁,长出的枝叶却能净化令人失智的部分,日夜吐出纯净浓郁


    的灵力。


    “对了阿兄。”乌令禅道,“我能折一枝丹枫树枝吗?”


    尘赦脸上没多少笑容,但还是有问必答,拿起一旁乌令禅没喝完的茶盏,冷淡道:“好——做什么?”


    乌令禅说:“送给崔柏。”


    咔哒。


    一声微不可查的脆响,尘赦手中的玉盏瞬间碾为齑粉,却被强大的灵力拢着没有破碎,茶水甚至没有洒落一滴。


    “好友生辰,只送一枝丹枫,未免太不重视了。”尘赦冷淡道,“辟寒台后殿都是宝物,你随意挑选一样重礼送去吧。”


    乌令禅也很苦恼:“但崔柏说他不缺重礼,只说要一枝辟寒台的丹枫,怎么说都不听。”


    尘赦慢条斯理喝了口茶,嗓音低沉:“他这样说只是客气,你却不能如此做。若是传出去,恐怕整个昆拂墟都会传君上蔑视好友,生辰礼只送随手折来的树枝。”


    乌令禅若有所思。


    尘赦将茶盏放下,伸手抚摸乌令禅凌乱的发,温声哄他:“挑选个其他的。”


    乌令禅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听阿兄的:“好吧。”


    尘赦竖瞳微动,缓缓露出个笑:“乖。”


    乌令禅乖乖去换衣了。


    在他离开后,放置在桌案上的茶盏后知后觉破碎,混合着未喝完的半盏茶稀里哗啦顺着桌沿滴落到地上。


    尘赦竖瞳冰冷,无情无感擦了擦手指,一字一顿地低声道。


    “崔、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