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
鹰嘴崖,中军大帐外空地上。
一场简单的庆功兼安抚晚宴正在进行。
没有奢华器皿,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或简陋的木桩上。
火头军抬上几口大锅,饭菜的香气混合着烟火气弥漫开来。
晚宴饮食
(870年唐军边镇实际情况)
主食: 一大锅粟米饭(黄米饭),间或掺杂了些许豆类。
这是底层军士最常见的主食。
羹汤: 一大锅浓稠的肉羹,主要以就地猎取的野物(可能是鹿、獐子)和少量随军携带的腌肉熬制,加入了大量野菜和盐巴,味道粗犷但能补充体力。
腌菜: 几大坛子菹齑(腌制的酸菜或咸菜),用以佐餐下饭。
酒水: 限量供应的浊酒(低度米酒或粟米酒),酒味淡薄,主要用来烘托气氛,并非畅饮。
因今日小胜,许羽特令将缴获的党项干肉分给今日出战的亲骑和守寨有功士卒,算是难得的加餐。
气氛热烈,士卒们劫后余生,又见证主将神威,士气高昂。
许羽与几位队正、易天以及那名黑风隘的溃兵头目共坐一席。
酒过三巡,许羽看向那名惊魂甫定的溃兵头目,语气平和地问道:“今日仓促,还未细问。”
“你是黑风隘的队正?”
“如何称呼?”
“昨夜隘口失守,具体情形如何?”
“追兵是何来历,你可知晓?”
那队正连忙放下手中的陶碗,躬身答道:“回……回许都尉!”
“小的名叫王栓,是黑风隘的队正,手下原本有五十个弟兄……”
他声音带着悲愤和后怕:
“许都尉明鉴!”
“昨夜约莫三更天,隘口外突然响起胡哨,紧接着就是密集的箭雨!”
“根本来不及反应,哨楼上的烽子就没了声息。_d.i.n/g.d`i-a_n/s¢h!u.k¨u\.?c.o/m?”
“他们人不多,但个个身手矫健,像是……像是党项人的‘铁鹞子’(党项精锐骑兵的称呼)!”
“专挑暗处放冷箭,摸掉了岗哨,然后大队骑兵才突进来!”
他灌了一口浊酒,压了压惊,继续道:“守隘的赵旅帅(统管数百人的低级军官)带人拼死抵挡,可……可那帮党项人凶得很,见人就砍,赵旅帅没撑过半柱香就……就战死了!”
“弟兄们群龙无首,被冲得七零八落。”
“小的带着身边几十个弟兄,拼了命才从后山小路杀出来……”
许羽沉吟道:“铁鹞子?”
“你确定?”
“他们为何要打黑风隘这种小地方?”
许羽内心:“铁鹞子通常是党项主力精锐,袭击一个小隘口,不像是寻常劫掠,倒像是……”
“在为更大规模的行动扫清侧翼或试探虚实。”
王栓摇头:“小的也不敢十分确定,但那身手和打法,像!”
“至于为啥打黑风隘……”
“小的听溃散的弟兄们慌乱中喊,好像……”
“好像听到他们嚷嚷着什么‘要打通去荆南的路’?”
“还是‘要抢在刘王爷前头’?”
“当时太乱,听不真切。·薪.顽/夲~鰰¨栈+ ~庚^薪′蕞~全¢”
此言一出,许羽和身旁的易天心中同时一凛!
如果党项的目标是渗透或威胁荆南方向,那其战略意图就复杂了,绝不仅仅是边境骚扰。
许羽不动声色,继续问:“如今隘口己失,你等有何打算?”
王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带他身旁几个一同逃出来的溃兵也纷纷跪下:“许都尉!”
“您神勇无敌,今日又救了小的们性命!”
“赵旅帅没了,黑风隘也回不去了。”
“刘王爷那边……”
“小的们这等溃兵回去,只怕也是军法从事。”
“求都尉收留!”
“小的们愿为都尉牵马坠镫,效犬马之劳!”
许羽看着他们,心中迅速权衡。
收留溃兵,能补充人力,但也可能带来奸细或军纪问题。
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且这些溃兵亲眼见识过他的武力,敬畏之心己生。
“起来吧。”
许羽淡淡道,“既然无处可去,便暂时留在寨中。”
“王栓,你仍带你旧部,暂编为一队,归易天调度,协助守寨、搬运粮秣。”
“待日后立下功劳,再行安排。”
“谢都尉!谢都尉恩典!”王栓等人感激涕零,连连叩首。
晚宴继续,但许羽和易天的心中,都因王栓那句含糊的话,蒙上了一层新的阴影。
党项人的动向,似乎比预想的更不简单。
咸通十一年,五月二十三日,傍晚。
鹰嘴崖,篝火旁。
许羽用筷子拨弄着陶碗里粗糙的粟米饭和几块寡淡的腌菜,又瞥了一眼大锅里那浑浊的肉羹,眉头微蹙,轻轻叹了口气:“整日厮杀操练,吃的却是这般……”
“哎,着实没什么胃口。”
坐在下首的易天闻言,放下碗筷。
他敏锐地察觉到许羽话语中并非对食物的挑剔,更像是一种对当前艰苦环境的无奈,以及潜藏的、对更“正常”生活的隐约渴望。
他沉吟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学者式的考据口吻,却又恰到好处地融入了建议:
“都尉所言极是。”
“据卑职所知,这军中之食,自古便是这般,只为果腹充饥,确实难言滋味。”
他话锋一转,声音平和,“不过,卑职早年在家乡时,曾听家中长辈提及一些古法,或可稍作改善。”
“譬如,这肉羹,若能在熬煮时,加入些许野葱、山茱萸(注:唐代己有类似辣椒的辛香作物,茱萸是其中一种)一同炖煮,不仅可去腥提鲜,更能驱寒活血,于将士身体有益。”
“再如,将这粟米,用新汲泉水反复淘洗,蒸饭时以竹甑(zèng)代之,饭粒或可更显饱满分明些。”
易天的话语,听起来完全像是一个博闻强记的士子在对古法食补提出建议,合情合理,没有任何超越时代的痕迹。
然而,许羽听到“古法”、“家乡长辈提及”这些词。
尤其是那描述中隐隐透出的、与这个时代粗犷饮食风格迥异的“讲究”感,心中猛地一动!
许羽内心:“古法?”
“这描述的味道……”
“怎么听着那么像……红烧肉?”
“清蒸鱼?”
“这家伙……”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易天,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故意用了一个非常现代的词语试探道:“哦?”
“易天,听你这么说……”
“倒让我想起一些‘中华’美食的讲究了。”
易天心中剧震,脸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甚至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中华?”
“都尉……”
“恕卑职愚钝,此乃……何意?”
“是指中原华夏之饮食精粹吗?”
他巧妙地将“中华”这个现代词汇引向了“中原华夏”这个古代概念,回答得滴水不漏。
易天内心:
“中华?!”
“他怎么会说出这个词?!”
“难道他……”
“不,不可能!”
“绝不能被试探出来!必须稳住!”
许羽盯着易天看了几秒,见他神色如常,只有对陌生词汇的不解,便收回目光,淡淡一笑,顺势下了台阶:“嗯,便是此意。”
“你所说的古法,颇有见地。”
“日后若有机会,可试着操办一下,也让弟兄们尝尝鲜。”
“卑职遵命。”易天恭敬应道,心中却己翻江倒海,对许羽的警惕和好奇,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这场关于食物的简短对话,在旁人听来平淡无奇,却在两个“异数”心中,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