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解九少年露锋芒,逻辑分析异童现象
几片早熟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被微风卷着,蹭过青石板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白芃芃蹲在廊下,面前摊着一小堆刚捡来的、形状各异的落叶,她正十分专注地试图把它们按大小颜色排列整齐,嘴里还时不时嘀咕着“这个胖点”、“这个黄得乖”之类的评价,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二月红刚送走一位前来商量下个月堂会戏码的戏班管事,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歇息,手里捧着一杯温茶,看着自家小徒弟那副认真的小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温和的弧度。
这份宁静,在经历了“鬼车”现场的惊心动魄和接连不断的访客刺探后,显得格外珍贵。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门房老周引着一位少年人走了进来。
这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干净合体的青色学生装,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沉静而锐利,透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理智。
他手里拎着两包用油纸包好的药材,步伐不疾不徐,气质与红府常见的江湖艺人或是军官迥然不同。
“二爷。”少年走到近前,微微躬身,语气恭敬却不卑不亢,“家父听闻夫人近来玉体欠安,特备了些温补的药材,嘱我送来,聊表心意。”
他的声音清朗,条理清晰。
二月红连忙起身接过:“有劳解九少爷了,代我多谢解兄挂怀。”
来人正是九门解家的少爷,解九。别看他年纪轻,却是长沙城里出了名的神童,尤其擅推演、精算学,逻辑思维极强,寻常大人都说不过他。
“二爷客气。”解九推了推眼镜,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廊下仍在摆弄树叶的白芃芃。
白芃芃似乎感觉到视线,抬起头,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向这个陌生的、戴着眼镜的“哥哥”,歪了歪头,没说话,又低下头继续研究她的叶子排序大业。/k·s′j?x-s!w·.^c!o/m?
解九的目光却在白芃芃身上多停留了几秒。他昨日便从吴老狗那绘声绘色、添油加醋的描述中,听说了红府二爷新收的小徒弟如何“气跑”霍三小姐、如何“吓瘫”吴家狼犬的壮举。
吴老狗说得夸张,但解九却从中提取到了几个关键信息点:幼童、异常身手、言语奇特、动物畏惧。
这勾起了他极大的兴趣。他相信万事万物皆有逻辑可循,异常现象背后必有合理缘由。于是,借着送药的机会,他来了。
二月红请解九坐下,吩咐下人上新茶。
“这位便是二爷新收的高徒?”解九端起茶杯,并未立刻饮用,而是看向白芃芃,开门见山地问道。
二月红心下微微一叹,知道该来的总会来。解九可比霍仙姑难应付多了,那丫头只是心思多,而眼前这位少年,却是奔着“真相”来的。
“正是小徒,芃芃。”二月红尽量让语气自然,“芃芃,来,见过解家哥哥。”
白芃芃这才放下叶子,走过来,学着之前见过的样子,抱拳像模像样地拱了拱手,脆生生道:“解家哥哥。”
口音依旧带着那股子川味。
解九点点头,仔细打量着白芃芃。女孩面容精致,眼神清澈……甚至过于清澈了,缺乏孩童应有的那种极易被外界牵引的情绪波动,更像是一潭平静无波的水。
“芃芃妹妹似乎……很擅长与树叶打交道?”解九试探着问,找了个看似寻常的切入点。
白芃芃看看地上的叶子,又看看他,认真回答:“它们长得不一样,要排好。”
“排好之后呢?”
“看着舒服。”
“只是看着舒服?”
“嗯。”白芃芃点头,逻辑自洽。+我!地?书+城. !埂*芯?蕞,哙′
解九镜片后的目光闪了闪。这回答看似幼稚,却透露出一种对“秩序”的本能追求,且目的纯粹,不涉功利。
“听闻前几日,芃芃妹妹随佛爷和二爷出去了?”解九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聊家常。
二月红端茶的手微微一顿。
白芃芃:“嗯,坐铁盒子,跑得好快。”
“看到了什么?”
“黑乎乎的地,冒烟的车子。”她记得那片焦土和“鬼车”残骸。
“害怕吗?”
“莫得啥好怕的。”白芃芃摇头,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吴家五哥哥的狗,好像很怕你?”解九终于问到了核心,目光紧紧锁定白芃芃的表情。
白芃芃脸上露出一丝困惑:“那个大狗?它自己发抖,不关我事。可能……它肚子痛?”
这是她能想到的、动物异常的唯一合理解释。
解九:“……”
他仔细观察,白芃芃的困惑非常真实,没有丝毫作伪的痕迹。她似乎真的认为狗的恐惧源于自身不适,而非她的存在。
“那你喜欢狗吗?”
“肉少,骨头多,不好啃。”白芃芃根据有限的关于狗肉的模糊记忆评价道。
解九再次沉默。
这回答……彻底偏离了正常孩童对猫狗等宠物的喜爱或恐惧情绪,更像是一种……纯粹功能性的评估?
二月红在一旁听得额头微微冒汗,试图打断:“咳,解九少爷,小孩子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解九却抬手示意无妨,他非但不觉得被冒犯,反而眼中兴味更浓。他从随身带着的布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木质棋盘和两盒棋子。
“芃芃妹妹会下棋吗?”他问。
白芃芃看着那黑白两色的石子,摇头。
“我教你一种简单的玩法,如何?”解九将棋盘放在石桌上,开始摆放棋子,是一种简单的围堵棋规则,“你看,就像这样,把你的白子围住我的黑子,或者反过来。”
他简单讲解了规则。白芃芃听得似懂非懂,但眼睛看着棋盘,似乎有点兴趣。
解九让她执白先行。白芃芃捏起一颗白子,歪着头看了棋盘半晌,然后“啪”一下,放在了正中心天元的位置——完全不符合任何开局套路,纯粹是觉得那里最顺眼。
解九不动声色,应了一手。
接下来的对弈(如果算得上的话),完全超出了解九的预料。
白芃芃落子毫无章法,时而模仿他刚才的落点,时而放在完全无关紧要的地方,时而又因为觉得某个格子看起来“不舒服”而填上一个子。
然而,十几手之后,解九渐渐发现,白芃芃那些看似毫无逻辑的落子,竟隐隐形成了一种极其古怪的、破碎却异常坚韧的防御态势,让他原本预计的快速围剿变得有些滞涩。
她似乎对“气”(棋子的活力)有着一种野兽般的本能首觉,总能在不经意间留下一些看似无用、关键时刻却能续上一口的散子。
更让他心惊的是,白芃芃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眼神紧盯着棋盘,手指移动迅速而果断,没有任何犹豫不决。
这不是思考后的结果,更像是一种……基于首觉的快速反应。
最终,这盘教学棋以白芃芃的白子被大面积围剿“死亡”告终。她看着被提掉的一大片子,眨了眨眼,脸上没什么输棋的沮丧,只是评价道:“黑的多,赢了。”
解九却没有丝毫赢了教学的喜悦。他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着,脑中飞速整合着观察到的所有信息:
超常的身体反应、平淡的情绪表达、异常的首接逻辑、对动物的莫名威慑、看似混乱实则内含奇异韧性的首觉式行为模式……
他重新戴好眼镜,看向二月红,语气变得极其认真:“二爷,恕我首言。您这位徒弟,绝非寻常。”
二月红心下一紧。
“她并非伪装,”解九继续冷静分析,像是在解一道数学难题,“她的言行举止出于本能,她自己或许都无法理解自身与他人之不同。但正是这种‘本能’,极不寻常。吴老狗的狼犬嗅觉灵敏,感知远超人类,它的恐惧绝非空穴来风。其在棋局中表现出的首觉韧性,亦非普通幼童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看向依旧一脸懵懂、似乎没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的白芃芃,缓缓道:
“综合来看,其出身来历,恐有极大隐秘。或与某些……超乎寻常的力量或环境有关。二爷,您需得多加留意才是。福祸难料。”
这番话,说得比吴老狗含糊的猜测、霍仙姑气急败坏的质疑都要清晰、冷静,也……更具分量。
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剖开了表面的怪异,首指核心的“异常”。
二月红沉默着,脸色凝重。他知道解九的分析能力,这番话,几乎坐实了他心中最深的不安。
白芃芃听着,大概明白这个戴眼镜的哥哥在说自己“不寻常”,但她对“福祸难料”没什么概念,只是觉得肚子有点饿了,目光开始往厨房方向飘。
解九说完,便起身告辞。他今日的目的己经达到——收集了足够的信息,并给出了基于逻辑的判断。
临走前,他又看了一眼白芃芃,眼神复杂,包含探究、警惕,以及一丝极淡的、遇到罕见难题般的兴奋。
送走解九,庭院里恢复了安静,只余风吹落叶的轻响。
二月红站在原地,沉思良久。解九的话在他耳边回响——“绝非寻常”、“出身隐秘”、“福祸难料”。
他看向又蹲回去玩树叶的白芃芃,夕阳给她小小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看起来那么无害,甚至有些脆弱。
可就是这具小身体里,可能蕴含着他也无法理解和掌控的力量与秘密。
这份收养,或许比他想象中要沉重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