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告别师娘软语嘱,芃宝似懂非懂点头
不同于平日的宁静,一种压抑的、混杂着紧张与决绝的气氛,如同晨雾般弥漫在亭台楼阁之间。
白芃芃起得比往常都早。她难得没有赖床,自己摸索着穿好了那套为了方便行动新改的窄袖衣裤——虽然扣子依旧扣得歪歪扭扭。
她坐在床沿,两只小脚悬空晃荡着,手里紧紧攥着张启山昨日送的那把特制小号工兵铲。
冰凉的金属铲身被她捂得温热,她低头看着铲面模糊映出的自己的小脸,伸出食指在上面划来划去,嘴里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嘀咕:
“铲铲啊铲铲,进了黑黢黢的洞里头,你要争气哦,莫要卡起……”
房门被轻轻推开,二月红走了进来。他己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装扮,长发束起,更显得面容清俊,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疲惫与凝重。
他看到穿戴整齐的白芃芃,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不舍,也有一丝决然。
“芃芃,醒了?”他走到床边,声音有些沙哑。
“嗯!”白芃芃抬起头,脸上是全然不见阴霾的“干劲”,“师父,我们啥子时候出发?我都准备好咯!”
她献宝似的举起工兵铲。
二月红看着她天真无邪、全然不知前方凶险的模样,心头如同被巨石压住,呼吸都滞涩了几分。
他蹲下身,与白芃芃平视,抬手,极其轻柔地替她将扣错的衣扣一粒粒解开,再重新仔细扣好。
他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珍视的温柔。/咸/鱼`墈,书_徃· \勉′费′阅′毒\
“还早。”二月红低声道,目光落在她紧握的工兵铲上,“出发前,我们去看看师娘。”
一提到师娘,白芃芃脸上的兴奋收敛了些,用力点了点头:“要得!师娘今天喝药了没得?气色好点没得?”
二月红没有回答,只是牵起她的小手,那只手温暖而带着孩童特有的柔软,与他冰凉且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形成鲜明对比。
他牵着她,穿过寂静的回廊,走向后宅。
丫头卧房内的药味比往日更浓重了几分,几乎有些呛人。窗户紧闭着,只留了一条小缝透气,光线昏暗。
丫头半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窝深陷,但看到他们进来,尤其是看到被二月红牵着的、探头探脑的白芃芃时,黯淡的眸子里还是努力挤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红官……芃芃来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随时会断掉。
“师娘!”白芃芃挣脱二月红的手,小跑到床边,踮起脚尖,扒着床沿,仰着小脸看丫头,“师娘,你今天看起来……看起来……”
她努力想找个好听的词,憋了半天,冒出一句,“像月亮婆婆,白白的,亮亮的!”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月亮是晚上最干净好看的东西。
丫头被她这童稚的比喻逗得唇角微微弯了一下,伸出枯瘦的手,轻轻摸了摸白芃芃的头顶:“傻孩子……师娘是病了,不好看……”
“好看!”白芃芃固执地坚持,然后把工兵铲举起来给丫头看,“师娘你看,佛爷送我的铲铲,结实得很!等我跟师父进了山,找到能治好你的宝贝,你就又能起来给我梳头,听我唱戏了!”
她说到“唱戏”两个字,有点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因为她唱得实在算不上好听。/零^点*看?书/ /哽¢薪\醉!全.
丫头的手微微一颤,目光转向站在床尾、沉默不语的二月红,眼中瞬间盈满了水光,带着无尽的忧虑与哀伤。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化为一连串压抑的轻咳。
二月红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肩膀,替她顺气,低声道:“别担心,我们会平安回来。”
丫头缓过气,摇了摇头,泪水终于滑落。她不再看二月红,而是重新将目光聚焦在白芃芃身上,用尽力气握住白芃芃扒在床沿的小手。
那手心的冰凉让白芃芃下意识想缩回,但看到师娘眼中滚落的泪珠,她忍住了,反而用自己温热的小手反握回去。
“芃芃……”丫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温柔,“好孩子……听师父的话……一定要听师父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紧紧跟着师父,不要乱跑,不要……不要去碰那些奇怪的东西,知道吗?”
她想起上次二月红带回的那些关于矿洞的可怕描述,心如刀绞。
白芃芃看着师娘的眼泪,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师娘要哭,是因为病痛很难受吗?还是因为担心她和师父?
她伸出空着的那只小手,笨拙地去擦丫头的眼泪,小脸上满是认真:“师娘莫哭,芃芃晓得了!我保证跟到师父,他走哪我跟哪!而且,我眼睛尖得很,耳朵也灵,有危险我第一个就晓得了!”
她努力想证明自己的“可靠”,“等我回来,给你带山里最红最甜的果果吃!”
她天真烂漫的保证,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勇敢,反而让丫头的眼泪流得更凶。这眼泪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眼前这个懵懂无知、即将被带入绝境的孩子。
丫头颤抖着手,从枕边摸索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平安符,上面绣着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显然是她在病中勉强绣成的。
“这个……芃芃戴着……”丫头将平安符塞进白芃芃手里,“保佑我的芃芃……平平安安……”
白芃芃好奇地捏着那个小小的、软软的布包,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草药香和师娘身上的味道。
她虽然觉得这东西不如工兵铲实在,但还是郑重其事地把它塞进了贴身的小口袋里,还拍了拍:“要得!谢谢师娘!有师娘的符符,还有我的铲铲,肯定莫得问题!”
看着白芃芃这副信心满满、全然不知恐惧为何物的样子,丫头心中的酸楚与担忧几乎要溢出来。
她紧紧攥着白芃芃的手,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反复的、带着泣音的叮嘱:“保护好自己……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平平安安地回来……”
“嗯!”白芃芃重重点头,小脸上是纯粹的承诺,“师娘也要好好的,等我们回来!”
二月红站在一旁,看着病榻前这幕交织着温情与绝望的告别,心如刀割。
他既是丈夫,又是师父,两种身份带来的责任与情感撕扯着他。他深吸一口气,上前轻轻揽住丫头的肩膀,低声道:“时辰快到了,我们……该走了。”
丫头恋恋不舍地松开白芃芃的手,泪眼婆娑地看着二月红,眼中是化不开的眷恋与恐惧。二月红避开她的目光,狠下心肠,牵起白芃芃。
“师娘,我们走咯!”白芃芃回头,朝丫头挥了挥小铲子,脸上甚至还带着点对即将到来的“冒险”的期待。
丫头强撑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送着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消失在房门外的晨光里。
首到再也看不见,她才颓然倒回枕上,压抑的哭声终于破碎地溢出唇边,淹没在浓重的药味里。
廊下,晨光熹微,驱散了些许黑暗,却驱不散弥漫在红府上下的沉重。二月红停下脚步,蹲下身,最后一次整理白芃芃的衣领,目光复杂地凝视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眸。
“芃芃,方才师娘说的话,都记住了吗?”
“记住咯!”白芃芃掰着手指头数,“听师父的话,跟到师父走,不乱跑,不乱按,保护好自家(自己)!”她复述得一字不差,眼神坦荡。
二月红心中叹息,他知道这孩子的“记住”更多是基于对师娘的承诺,而非真正理解其中的凶险。他抬手,想再摸摸她的头,最终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走吧。”
他站起身,牵着她,迈步走向前院。那里,张启山和他的队伍,想必己经整装待发。
晨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青石板上,一步步,走向那被齐铁嘴预言为“十死无生”的未知深渊。
而白芃芃,这个被卦象指为“异数”的小小身影,此刻心中想的,却仅仅是“洞里头到底有没有师娘能吃的红果果”以及“我的铲铲到底好不好用”这样简单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