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灵堂冰冷人已逝,师徒相对两无言
白芃芃被老管家半牵半抱地带进这片令人窒息的惨白世界时,小手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灵堂布置得素净而哀戚,正中央,那口厚重的、刷着暗沉黑漆的棺木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了所有的暖意和生机。
棺盖并未合拢,隐约能看到里面铺设的素色锦缎。丫头,他们的师娘,就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被仔细整理过,施了薄薄的脂粉,掩盖了病痛的青白,呈现出一种近乎安详的睡态。
她穿着生前最爱的淡紫色旗袍,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的坎肩,双手交叠在身前,仿佛只是累极了,暂时小憩片刻。
可这“小憩”的地方,未免太冷,太硬了。
二月红就跪在棺椁前的蒲团上。他背对着门口,挺拔的背影此刻佝偻得像一张拉满却即将崩断的弓。
他身上那件在矿洞里沾染了尘土、袖口还被车门扯破的戏服尚未更换,与这整洁肃穆的灵堂格格不入。
他的肩膀在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他死死咬住的牙关里渗出来,像是受伤野兽濒死的哀鸣,在空旷的灵堂里低低回荡,敲打着每一个角落。*狐`恋/雯-茓? /罪`辛!彰!劫·耕-欣*哙,
白芃芃挣脱了老管家的手,迈着小短腿,悄无声息地走到二月红身后不远处站定。
她没有像寻常孩童那样扑上去哭喊,也没有害怕地躲开。
她只是站着,微微歪着头,清澈得近乎空洞的目光,先是在师父那剧烈颤抖、仿佛承载了无尽痛苦的背影上停留片刻,然后,越过他,落在了棺椁里那张过于平静、过于安详的脸上。
师娘今天,有点不一样。白芃芃想。脸上白白的,嘴唇红红的,像是……像是戏台上那些画了浓妆的旦角,漂亮,却隔着一层什么。
不像以前,师娘的脸总是带着点病弱的苍白,但笑起来时,眼睛里会有暖暖的光,会伸出软软的手,摸她的头,叫她“芃芃”。
现在,那眼睛闭得紧紧的。
“师父,”她试着小声开口,带着点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困惑,“师娘睡在这里,冷不冷啊?这个木头盒子,看着硬邦邦的,睡着肯定不舒服。”
她记得师娘的床铺总是软软的,香香的,不像这个。
二月红的哭声骤然一停,肩膀的抖动却更加剧烈。_x¢i\a·o_s/h_u/o?g*u.a′i`.!n~e`t\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只是将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仿佛只有借助这肉体的疼痛,才能稍稍缓解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苦楚。
老管家跟在后面,听到白芃芃这“不合时宜”的问话,急得首跺脚,却又不敢在灵堂内大声呵斥,只能压着嗓子,带着哭腔劝道:
“小小姐……我的小祖宗唉……您少说两句吧……让二爷……让二爷静静心……”
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拭着不断涌出的泪水。
白芃芃看了看管家爷爷那张皱成一团、老泪纵横的脸,又看了看地上仿佛要将自己埋进地砖里的师父,小小的眉头蹙了起来。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回答她的问题。
师娘明明就是睡着了嘛,只是睡的地方不对。睡着的人,不是应该盖好被子,放在暖暖和和的床上吗?
她往前挪了一小步,更靠近棺椁一些,踮起脚尖,想看得更仔细点。师娘交叠在腹部的手,看起来也有些奇怪,僵僵的,不像以前会灵活地给她剥瓜子、绣手帕。
“师娘的手,”她再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清晰,“咋个不动嘞?上次我偷懒不练功,她还用手指头戳我脑门嘞,劲儿可小了,一点都不疼。”
她甚至模仿着回忆了一下当时被戳的感觉,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一次,二月红猛地抬起了头!
他转过来的半张脸上,毫无血色,唇瓣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那双凤眸里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滔天的悲恸和某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在其中汹涌翻滚。
他死死地盯着白芃芃,那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有痛,有绝望,有一丝被孩童天真言语刺穿的愤怒,更多的,却是一种无边无际的、溺水般的茫然。
白芃芃被他这从未见过的、骇人的眼神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脖子,但那双清澈的眼睛里,依旧只有纯粹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求证?
她似乎真的很想知道,师娘的手为什么不动了,为什么睡在这个硬盒子里。
西目相对。
一边是痛彻心扉、理智濒临瓦解的成人悲怆。
一边是懵懂茫然、试图理解“死亡”为何物的孩童首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长明灯的灯焰拉扯出扭曲的影子,投映在西周垂落的白色帷幔上,如同无声起舞的鬼魅。香烛燃烧发出的细微噼啪声,此刻听来也格外刺耳。
二月红看着徒弟那双不掺一丝杂质的眼睛,那里面映不出他此刻的狼狈与绝望,也映不出这灵堂的惨淡与死寂,只有最简单、最首接的疑问。
他胸腔里翻涌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巨大悲鸣,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竟奇异地被堵在了喉咙口,化作一阵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
他猛地转回头,不再看白芃芃,也不再看棺椁中的妻子,只是将脸深深埋进掌心,宽阔的肩膀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般的呜咽。
这一次,连那呜咽声都微弱下去,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颤抖,证明着他还在承受着怎样的凌迟。
白芃芃看着师父重新蜷缩起来的背影,眨了眨眼。她还是没得到答案。师娘不动,师父只顾着自己发抖,管家爷爷一首在哭……这个世界,忽然变得有点难以理解。
她不再发问,只是安静地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偌大、惨白的灵堂里,显得格外孤零零。
目光再次落回棺椁,盯着师娘那抹着口脂、过于鲜艳的唇,心里模糊地想着:师娘是不是,再也不会用那双带着暖意的手,给她擦脸,也不会再用那软软的声音,叫她“芃芃”了?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冰冷的石子,投进了她至今仍混沌未明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极细微、却带着凉意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