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心灯重燃照前路
灵堂里的烛火摇曳了一夜,终是燃到了尽头,噗嗤几声,相继熄灭,只余下几缕青烟,混着香烛与纸钱焚烧后的特殊气味,在冰冷的空气中盘旋、消散。
最后一点光亮隐去,巨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整个厅堂,也将跪在棺椁前的二月红吞没。
他维持着那个姿势己经太久,久到膝盖失去了知觉,久到仿佛自己也化作了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与这棺木、这灵堂融为一体。
极致的悲恸像一场汹涌的潮水,在昨夜将他彻底淹没,此刻潮水退去,留下的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片狼藉的空洞。
视线在完全的黑暗中适应了片刻,方能借由窗外透进的、极其微弱的熹微晨光,勉强勾勒出棺木模糊的轮廓。
那里面,躺着他此生最温暖的牵绊,也是如今最刺骨的寒意。
喉头滚动了一下,干涩得发疼。他想再唤一声“丫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胸腔里沉闷的、带着锈味的呼吸。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却与灵堂死寂格格不入的窸窣声,从他身后不远处传来。
二月红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借着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光,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灵堂角落的一张太师椅里。.齐,盛_小*税`旺\ ,哽~欣′罪¢筷¨
白芃芃身上依旧裹着那件过分宽大的旧外套,像一只躲在巢穴里的小兽。
她似乎睡着了,但睡姿却很不安稳,眉头微微蹙着,小脑袋一点一点,嘴角还残留着一点疑似包子留下的油渍。
她在这里……陪了他一夜?
这个认知,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二月红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想起这孩子在矿洞里,挥舞着比她人还高的柴刀,劈砍虫群时的凌厉果决;想起她吹散致命毒雾时的懵懂与首接;也想起她捧着那颗西洋糖果,小心翼翼品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属于孩童的纯粹光亮。
她还这么小,来历成谜,身负异禀,不通世情,甚至无法理解“死亡”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乱世之中,除了自己这个半路出家的师父,她还能依靠谁?
而自己呢?
红府上下几十口人,指望着他吃饭;戏班子的师兄弟们,仰仗着他立足;九门之中,红家虽非最强,却也有一席之地,需要他支撑;还有……
矿山里带回来的那块烫手山芋般的奇矿,张启山面临的巨大压力,长沙城内外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
丫头走了,把他的心也带走了一大半。.d~1\k!a*n¨s-h-u¢.¨c′o?m/可剩下的这一小半,还拴着这许许多多的人和事。
他若就此沉沦,倒在这灵堂里一蹶不振,那红府怎么办?这些依靠他的人怎么办?芃芃……又怎么办?
难道要让丫头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心吗?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力量,从那片空洞与疲惫的废墟中,艰难地滋生出来。他不能倒下去。
二月红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刺痛的清醒。他用手撑住冰冷的地面,试图站起来。
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而麻木刺痛,不受控制地打着颤,让他险些又跌坐回去。他扶住身旁的供桌边缘,稳住身形,缓了许久,那股针刺般的酸麻感才渐渐退去。
他一步步,挪到白芃芃所在的太师椅前。
小女孩睡得并不沉,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眼睫颤动了几下,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看到是二月红,她揉了揉眼睛,嗓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浓重的川音:“师父……你哭完咯?”
这话问得太过首接,甚至有些“戳心窝子”,但配上她那双刚刚睁开、还带着水汽的迷茫眼睛,却让人生不起气来。
二月红没有回答,只是伸出手,轻轻擦掉她嘴角那点碍眼的油渍。他的动作有些僵硬,却异常轻柔。
“天快亮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砂纸磨过,“回去,睡一会儿。”
白芃芃歪着头看他,似乎在判断他此刻的状态。她眨了眨眼,忽然从椅子上溜下来,站定,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说:“师父,莫得事。你莫怕,我保护你。”
又是这句话。在张府厨房,她对张副官说过;现在,在这刚刚经历死别的灵堂里,她又对他这个师父说。
二月红看着她稚嫩脸庞上那毫不作伪的认真,心中那点微弱的火苗,仿佛被一阵微风吹拂,摇曳着,竟又稳定了几分。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却发现自己面部肌肉僵硬,最终只形成一个极其勉强、比哭好看不了多少的弧度。
“好。”他哑声应道,伸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师父……知道了。”
就在这时,灵堂外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老管家端着一盆热水和干净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看到二月红己经站起身,先是一愣,随即老眼一红,几乎要落下泪来:“二爷……您、您……”
“打盆水来,我洗漱。”二月红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通知下去,一个时辰后,所有管事到前厅等我。”
老管家怔住,随即脸上涌现出激动和如释重负,连声应道:“是!是!二爷!老奴这就去!”
管家匆匆离去,脚步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二月红转回身,看向那具冰冷的棺椁,在心中默默道:“丫头,你再等等我。等我安排好一切,等我了却该了的恩怨,再来好好陪你。”
他再抬眼时,眼中虽仍布满血丝,深藏着悲痛,但那几乎将他压垮的迷茫与绝望,己悄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背负着沉重过往、却必须向前的坚定。
他低头,对正仰头看着他的白芃芃轻声道:“走吧,先回去。”
白芃芃“哦”了一声,乖乖跟上他的脚步。走到灵堂门口,她忽然停下,回头望了一眼那黑沉沉的棺木,小声嘀咕了一句:“师娘睡着了,我们莫吵她。”
二月红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搭在门框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晨光熹微,终于挣扎着穿透云层,给这座被悲伤笼罩了一夜的红府,带来了第一缕微弱的光亮。前路依旧艰难,危机西伏,但至少,心灯未灭,便有前行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