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 交易
皇帝下令,命科道言官,都察院众御史纠劾百官,举奸佞于朝,不以言罪。
一时间,参劾折子雪花般飞入宫中,落在司礼监掌印王振值房的书案上。
朝堂之上,半数以上官员都受到参劾。
京师各衙门,俱都被参。
其中又以户部、兵部尤甚,堂官、佐贰,郎中、主事几乎无一幸免。
王振即刻命人将参劾奏折整理之后,送入乾清宫。
皇帝朱祁镇亲阅之后,龙颜震怒,立即下旨,命王振亲自督帅厂卫严查。
朝堂人心惶惶,百官风声鹤唳。
短短数日,百余位官员被问罪。
内阁四位辅臣携众臣请求面见皇帝,帝皆不准。
后,宫中派出太监,携帝口谕,问罪内阁。
言:朕继位以来,朝廷政务,百官任免,悉数委于尔等。如今内有朝中奸佞小人为祸,外有百姓民怨沸腾。天有异象示警,尔等可对得起朕信任?可对得起先皇谆谆托付?
内阁接到问罪旨意,众属吏惶惶失措。
两位已过古稀之年的先帝托孤老臣,仿佛霎时又老了十岁,相顾不言。
向来性情急躁的曹鼐,放在平日早该大肆抨击了,此时也都默然不语。
马愉哑着声音,咬牙道:
“陛下既言是我等之罪,自该换德才兼备者主持内阁,我这就递辞呈。”
曹鼐亦道:“这官不做也罢,性和说的对,我与你同递辞呈,离了京师,寻一僻地,结庐耕读未尝不可。”
杨溥神情愈发靡顿。
三人俱都看向杨士奇。
显然三人心中所想与口中所言,有些出入。
杨士奇缓缓落座,闭目不语。
曹鼐终是忍不住道:“西杨先生究竟作何想!”
杨士奇缓缓睁目:“递辞呈的话,休要再提!”
曹鼐冷笑道:“陛下既厌了我等,难道还厚着脸皮,硬赖着不走不成。”
“便是赖着又怎样!难道能少一块肉不成?”杨士奇的回答,让三人瞠目结舌。
杨溥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若有所思,问道:“西杨先生究竟怎么想的,不妨直言!”
杨士奇叹一声道:
“先帝托孤之重,如何能说递辞呈就递辞呈!”
“西杨先生难道忘了前些时日乞骸骨的事了?”
“万钟……!”
杨溥、马愉齐声阻止。
“是下官失言!西杨先生莫怪!”
曹鼐口中说着歉意的话,但脸上表情,哪有一丝歉意的意思。
杨溥就待训斥,杨士奇却摆摆手,似不以为意。
“陛下大婚之后,便是亲政,先皇谆谆托付,太皇太后信任之重。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如何能弃之不顾,递辞呈的事……等陛下亲政以后再说吧!陛下既没有罢黜我等,赖就赖着吧!”
“西杨先生……!”三人目瞪口呆。
“诸位与老夫共事多年,若是还信得过老夫,就莫要再提递辞呈的气话。”
“哎……!”
众人喟然长叹。
过后又是一阵沉默。
马愉摇摇头,迟疑道:
“这次的事,显然是司礼监与钦天监预谋在先,朝中半数以上官员齐被参劾,陛下只听了那不知来路的妖道几句妖言,便不顾朝局动荡,闹出这番动静,究竟为的什么?”
曹鼐冷冷道:
“还能为什么?不都是那阉竖从中撺掇的?”说到这里,突然大笑起来:“一朝天子以朝臣,陛下早已厌了我等一班不听话的老臣,想换上更听话的。”
“万钟……!”
杨溥斥声阻止曹鼐继续往下说,曹鼐虽还是一副讥讽之色,却闭了口。
杨溥苦笑着接道:“症结怕是还在西南那边!”
马愉蹙眉道:“难不成陛下真信了那妖道的话?平虏军和思任可还未开打呢!”
杨溥道:“征伐麓川是陛下与司礼监一力主持,自然不能有一丝闪失,如今有人借天象之说牵动帝心,将上天警示、朝有奸佞与征伐麓川硬绑在一起,陛下一心开疆拓土,如何能置之不顾。设下此局之人,对陛下心思知之甚深!”
“除了那阉竖还能是谁?钦天监彭德清就是那阉竖跟前天字第一号狗腿子,真要事出紧急,要往宫里递折子,还用往通政司递?如今就凭一封所谓绝笔书,一个仆人几句话,便将刘廷振等一干曾上疏劝谏止伐麓川官员下狱问斩,若说不是那阉竖挟私报复,我决计不信。”
曹鼐说完,众人默然不语。
此事他们如何想不到,只是如今见不到陛下,陛下又尽信王太监一人之言,以至于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位官员被草草下狱问罪。
马愉迟疑道:“太皇太后如今凤驾暂栖功德寺,发生这么大的事,是否该上禀她老人家定夺?”
“怕是她老人家已经知晓了!”马愉道。
众人又是一阵默然。
太皇太后本是出宫暂住,如今在功德寺确实已经住了数月,早有风言风语传出。
众人也都知道太皇太后身体不同以前。
曹鼐连连瞅向不语的杨士奇,终是忍不住问道:
“西杨先生接下来究竟如何打算,不妨直说。”
杨溥也道:“陛下问罪内阁,西杨先生又不让我等递辞呈,想是已经有了计较。”
马愉随后道:“西杨先生快说。”
三人六只眼睛,齐齐转向杨士奇。
杨士奇叹一声道:“户部、兵部从上到下,怕是要大动了。尤其两部尚书,保不住了!至于其他衙门,我去与王太监谈。”
曹鼐怒声道:
“这如何谈?难不成官员任免还要凭他司礼监喜好不成?此举不异于与虎谋皮。”
马愉叹道:“陛下信任王太监远多过内阁,如今咱们连陛话,我等并不能分的十分清楚。”
“阉竖,阉竖……!”
“陛下……怎么会变成这样!”
“当初太皇太后要斩王振,刀兵已经加颈,二位却与其他三位为其求情,以至于酿成如今祸端。若是当时便将纳阉竖斩了,陛下何至于被他带歪至此!”
“哎……确实是我等之罪,识人不明,被其伪装所欺骗。如今说什么也晚了。”
杨溥话语之间,尽是悔意。
是啊!陛下一口一句‘王先生’叫着,对一阉宦如此这般亲近,细数历朝历代,也鲜有听闻。
那阉宦也越来越放肆,听闻曾自比姜太公,陛下也都欣然默许。
杨士奇不愿继续此话题,叹道:
“陛下一心开疆拓土,现下最看重的便是麓川一战大捷消息传回,对方将异象和西南战事联系在一起,陛下自然风声鹤唳。王太监布下此局,所求无非也是战事顺利,只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战事关乎国威,何人敢在其中做手脚,若真有这等人,老夫第一个不放过他。你们再想想,户部刘中敷、吴玺等人自打去岁战事定下至今,被枷了多少次?至于兵部,徐晞……早已经投效到王太监门下。”
户部和兵部的事,几人也都知晓。
如今杨士奇要与王太监面谈,甚至毫不避讳要行交易,众人只觉得屈辱无比。
杨溥更是孑声长叹:“我等有负先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