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1,觐见二
春夜仍料峭,快到闭城门的时辰了,守门小兵起身做关门准备。
京都长街一改往日能热闹到凌晨的情形,几条贯穿的街铺都早早收旗闭店。
天黑以后,身着甲胄的兵士来来去去,全城走动,知道些内幕的都不敢出来招人眼,索性停业一晚。
倏忽一阵马蹄声由远而来,他疑惑地抬目张望,回头朝体息的小屋叫了声:“队长。”
屋里的人腾地起身出来,合了一半的大铁门,发出金属特有的声响。
他眯着眼,好瞧得细些:“一辆马车,只是一辆马车。”
语间竟有些庆幸之意。
两个人就这么盯着那辆马车,看着它从远而来,最终停在他们跟前。
马夫掏出一枚令牌虚晃了下,“我家主人要出城。”
只一眼,队长退后两步,对小兵道:“快,给他们开大门。”
小兵动作利索,将半合的城门重新打开。
马夫鞭子甩出破空声,伴着吆喝,马车迅速穿过城门,留下一地看不清的粉尘。
“是哪个府上的,队长?”小兵望着马车屁股,做梦般呓语。
“想活命,就少打听。”队长斥道。
小兵缩了缩颈子,时辰到了,与队长合力关上了城门。
城门之外,此时马车已跑出数里之远。
车里的两个女子,四手紧握,互相依偎着,一路无话,忐忑不安都写在脸上。
直到马车离城门越来越远,确认应该不会被人追回,此事已成定局,才齐齐松了口气。
“阿姐,我们真的出来了。”少女面上还残留鲜明的巴掌印。
另一名女子面上也现出过度兴奋导致的充血,眼底尽是欣色:“是,咱们出来了。”
如意后怕地抚着胸口,“一个时辰前,我真的以为我们死定了!”
她回想起几个时辰前,在中宫的情形。
皇后娘娘以礼相待,茶水不欠。
她微笑道:“两位妹妹安坐,本宫兄长正与你们主子谈着事,今日两位能不能从这全身而退,就看你们主子愿不愿意给你们机会了。”
平安、如意惊出一身冷汗,直到这时,才对砧板上的鱼肉有了一番深刻体会。
上位者气定神闲,一句话却能定她们生死。
平安脚下不自觉挪了半寸,那柄匕首稳稳插在罗袜里。
她想像着,若是双方谈崩了,她要以什么样的姿势取刃,可以更快速更趁手。
想着有没有可能,她留下将人引开,让如意逃出去,以后娘也有个伴。
手心潮意泛滥,她趁着放下茶盏的功夫,攥了攥帕子,总算没那么难受。
没多会,一个嬷嬷进来,与皇后耳语了几句。
平安看着她保养极好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着椅扶手上的某点。
半晌,掀起一点点唇角,目光扫过来,平安打了寒蝉,对方看她们时,好似在看两个死物。
皇后皮笑肉不笑:“看来不太顺利呢,两位今日怕是要留在这了。”
传话的嬷嬷附和:“庭中的花木过了年才化的雪,正中需要肥的时候。”
她说需要肥的时候,视线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她们:“身量是瘦了些,不过,供应一庭花木的肥力,足够了。”
姐妹二人听得头皮发麻,双双软了身子,踉跄着跪伏在地,不敢应声。
更不敢有拔刃的想法。
但她心里可没有面上这般柔弱,余光偷摸度量着与皇后之间的距离,和周遭的宫人站位。
暗咐,只要她身手足够敏捷,挟持了皇后,未必不能为如意留出一条逃出去的生路。
嬷嬷说完再无下文,殿内静寂,将宫门外的侍卫跑动的声音衬得愈发清晰。
过了不知多久,久到外面天都黑沉了。
复有人进来,皇后端正的身子微微前顷,那人一样附到她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她的面色更难看了。
人退下后,皇后唇线抿得很紧,很明显,两边还没谈妥。
平安以为她又要刺她们姐妹几句。
却不想,对方蓦地将手边的茶盏一下掼到了地上,瓷片四溅,水撒在地厚实的地毯上,洇出点点暗色。
“城中尽数掌握本宫兄长手里,他凭什么不松口!”
前头进来的嬷嬷劝道:“娘娘息怒,不识抬举的东西,国舅爷自会收拾。”
皇后气得不轻,胸口起伏的幅度渐大,视线落到姐妹身上,声音却冷得像京都晚上滴的冰:“偏偏是两枚弃棋。”
姐妹俩绝望地望着她。
“看本宫干什么,怪你们命不好,跟错了人。来人——”
几个年纪大的杂役宫人上前来。
“拖下去,杖杀!”
“娘娘饶命!”如意大喊。
皇后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她俩,一字一字缓慢道:“本宫也想给你们一条生路,奈何你们的主子看不清形势。”
杂役做惯了苦差,力气大得惊人。
一拥而上要将二人分别架起。
拉扯间,平安小腿间的系绳不知怎地落下。皇后盯着孤零零的一条带状物:“那是什么?”
嬷嬷上前捡起,“是条布带子。”
又说:“怎么会无缘无故掉下这个东西来,搜身!”
其中两个杂役,二话没说,上前就扒拉她们的衣裳。
羞耻与屈辱的情绪,逼得如意收了眼泪,狠声道:“要杀就杀,何必这样折辱我们?”
搜身的杂役抬手干脆就是两巴,打得如意眼冒金星。
“贱人,娘娘跟前,我我什么我?谁给你的狗胆?!”
如意被激得几乎失心疯,张开细胳膊爪子要跟她拼命。
其他的杂役眼疾手快,一下就制住了她,打巴掌的杂役阴恻恻的:“贱人挺有个性?”
短短几个字,手起声落,又是清脆的几巴,真是当条狗一样的在教训。
皇后冷眼看着,她身边的嬷嬷开口:“皇后娘娘凤仪天下,让你死是你的福气,既是恩赐,也是要谢恩的。”
“我呸!”如意神智全失,平日隐藏极好的,村里长大那一层粗鲁的本性,露出了它的冰山一角。
“福气你老母!”她被人架着,嘴里不服软骂道。
挣扎起来像只头拉不住的小牛犊,上半身动不了,下半身狠不起飞起来。
嬷嬷唬了一跳,怕她误伤到主子,喝道:“将她的腿绑了!”
哐当!
众人循声望去,地上明恍恍一把发着寒光的匕首,还在兀自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