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凝凝,我们回家
他伸出了手,想要如过去一般,将她抱在怀里,感受着她的温度,渴望得到她的一点安慰。每次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在她这寻到慰借,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他依然记得她最畏雷雨。前世宿在乾清宫时,每逢惊雷炸响,她总会衣衫单薄地躲进他怀中寻求庇护。
她怀胎十月时,明明最怕汤药苦涩,却为他强忍呕吐,日日饮下安胎汤剂。那时他忙于政务,常常忽略了她,好在她平安生下了女儿,他赐封号为永乐公主,日后不断加食封户。
更记得每当他在文华殿与朝臣议事,常常一坐便是整日。待群臣退去,推门总能看见她牵着女儿守在殿外,皇后着一身杏黄镂金攒枝千叶海棠绢裙,四月春的天,明艳依旧,稚女玉雪可爱,母女俩站在那,等着他一起去御花园放纸鸢。
那时,他一天的疲劳都被风吹散了。
“你滚开!”
阮凝玉的冷漠,却泼了他冷水,让他从现实拉回了一丝理智。
他原以为阮凝玉会跟前世一样,对他百般迁就忍让。从最初的身份不匹配,她便一直在迁就着他。慕容深身为储君,也早就习惯了她的照顾,他已经习惯她在身边,换作是任何别的女人都不行,只有阮凝玉才会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永乐的夭折,成了阮凝玉心中永不消散的怨怼。
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阮凝玉微微睁开眼:“慕容深,我没有想过你也会回来,既然你回来了,今日便与我说个明白。”
她身上说不出来的疲惫,象是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岁。
“起初我是不信的可后来流言愈传愈盛。直到姜贵妃亲口对我说她说,永乐是遭你毒手。”
随着庭院杀声,天边滚落一道闪电,天光照亮了她苍白的脸,“慕容深,你现在就告诉我——”
“我们的女儿,究竟是不是你害死的!”
她攥紧被衾,骨节发白。
伴随着她的质问,慕容深站在阴影里,垂眼。
他本已将那段往事深埋心底。
可阮凝玉的质问,又将他拽回了那片尘封的记忆。
与他夫妻一场,他面露悲哀的神态,她又如何看不出来。
阮凝玉双目赤红,仇恨要将她吞没。
“永乐是你杀的!”
这句话如利刃直刺慕容深心底。他忍着悲痛,哑声开口:“我没有害我们的女儿。”
永乐…是他最为疼爱的公主,他怎能下得去手
“那你说是谁!”
阮凝玉泪如雨下,“慕容深,你可敢对天发誓?!你敢说你从未对永乐起过杀心?你说不是你那她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断了气息?那日给她送点心的分明是你身边的人!是我太傻,我原只当孩子是病重难愈从未想过竟要疑心到她的亲生父亲头上!”
眼见阮凝玉在榻上浑身发抖,哭成了个泪人。¨小′说¢C\m\s, /已~发+布·最¨新-章?节?
慕容深看得肝胆俱裂,恨不得将她拥在怀里,才能稀释掉女儿带给他们的伤痛。
他上前,不顾她的意愿。
门口已经被慕容深的护卫给死守着。
任她如何叫唤,都无人能闯进来。
他想要抱她,可她不肯。
挣扎间,借着庭院中的火光,随着阮凝玉挣扎的动作,他忽然看见了她垂落在杏色裙摆上的一块玉佩。
“这是什么?”慕容深很敏锐。
阮凝玉发觉后想将这枚玉佩藏起来。
可是慕容深先一步夺过了玉佩。
微凉的白玉被他握在手中,上面有着古朴的纹饰,触感厚重,质地温润,透出淡雅气息。
他压抑着怒火,“这是谢凌给你的?”
谢氏崇玉,府内名玉无数。
而这块质地上乘的独山玉,无疑是出自谢氏。
阮凝玉心头猛地一沉。
慕容深从她神色中窥见答案,伸手便要砸碎那玉佩,那是谢凌生母留下的遗物。阮凝玉慌忙扑身相护,混乱间慕容深不慎伤了她。
她抢回玉佩时,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慕容深见此情景,不知是心疼还是恼恨。
他上前捏住了她的下巴,“你就这么宝贝谢凌送给你的这块玉?”
眼见她脸蛋扭曲了起来,却始终不肯松开捏着玉佩的手,慕容深言语中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听说你成了谢夫人,谢凌如今与谢氏为敌,你竟如此不知羞辱,没有媒妁之言便私自与他行了天地之礼,阮凝玉,你真不知廉耻!”
阮凝玉感觉出了他语气里的杀气。
她成了他人妇,是对他莫大的羞辱!
慕容深冷漠地盯着她。
她怎么敢这么做!
他的手劲随之越来越大,疼得她抽气。
“我问你,他在你心里就这么重要?他一块破玉你倒天天贴身放着。”他的膝盖抵在她双腿之间,俯身逼近,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精武暁税罔 勉肺越独
阮凝玉别过脸,即使她疼得面目扭曲不成形,可她也不曾落下一滴泪,她不愿遭受他的羞辱!
她拧了眉,“它不是破玉。”
“至少谢玄机不会象你一样,亲手毒杀我们的骨肉!”
她提及谢凌,仿佛是触动到了慕容深的底线,他双目骤然通红,阮凝玉感觉她的骨头都要被他捏断了。
“你猜永乐为什么死!阮凝玉,这话还要问问你。”
阮凝玉脑中一片空白,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容深眼中翻涌着暴戾:“阮凝玉,你们这对表兄妹,真教我恶心!”
“永乐患病不久,贵妃便告知我她说永乐并非我亲生,是你与谢凌私通所生!”
黑夜里,他声音嘶哑,身形孤单,“阮凝玉,你可明白我当时的心情?”
他眸中杀意凛然,看着她痛苦挣扎的模样,刚生出几分不忍,却又想起这一世她再度与谢凌纠缠,二人又苟合在了一起,又将他的真心践踏在脚底下!
“起初我不愿相信,可派人查证后才发现,当年你在念敏公主府宴饮时曾失身于人,而那男子正是谢凌。原是许清瑶欲对谢凌下药,阴差阳错却成全了你们。”
“事后许清瑶借此要挟,让谢凌误以为与她有染,终是逼得他娶了她这些,都是许清瑶亲口对贵妃所言。”
屋中烛火爆出青焰。
他凄厉一笑,“而我竟替你们这对表兄妹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
皇女非自己亲生,莫过于帝王一生最大的奇耻大辱,若被加载史册,他亦会被后人嘲笑,帝王一世英名尽毁。
慕容深当年心中猜忌,竟默默隐忍了下来。
眼见阮凝玉更是对此事不知情,将永乐当做是她和他的女儿,慕容深心中更痛苦。而永乐也是他付出最多感情和精力的女儿。
“我没有杀永乐这是真话。”
慕容深的声音破碎不堪,“可终究是我的罪过…当初我冷落你,终日流连贵妃宫中。后来听信姜知鸢挑拨,对你疑心愈重,怨恨渐深”
“待我魂魄归来后,我便将那贱妇做成了人彘。”
他喉结滚动,帝王之泪终是落下。
“永乐旧疾复发那夜,御医前来请示我迟疑了。看着她与谢凌神似的眉眼,那一刻我确实动过杀心,你跟谢凌私生的孽种,不能留下,我容不下。”
月光通过窗棂,无声地复盖了满地,一地清光,凄凄冷冷。
他闭上双眼,“可不过片刻我便后悔了,急命御医赶往…却为时已晚”
永乐便永远死去在了那个冰冷的冬天。
提及这桩刻骨铭心的憾事,这位帝王竟在夜色中无声落泪。
后来阮凝玉因丧女之痛,不再愿意见他,更没了皇后该有的贤德,不再侍君。
慕容深心疼她的遭遇,便没有多说过一句,朝廷那些弹劾她的御史和给事中,个个都被他杖责,朝堂更言他被皇后迷惑。
她只当他依旧如常上朝理政,批阅奏章,全然不见丧女之痛,怨他薄情,日渐对他憎恨。却不知每至深夜,他只能在无人得见的暗处,捧着永乐的乳牙与长命锁,泪落如雨。
永乐的夭折令阮凝玉一蹶不振,而这道伤痕,却也同样困住了他。
阮凝玉颤斗了身体。
她一直愣在原地。
永乐竟是她和谢凌的女儿
而前世的谢大人,谢凌,他知道这件事吗?
这件真相,她竟到现在才察觉。
难怪前世慕容深待她那般反常,就连当年永乐前去寻他时,他也总是命内侍拦在殿外。
原来永乐根本就不是他的骨肉。
阮凝玉现在恨不得和他拼命,永乐竟死于他的一念尤豫。
她发疯般捶打他的胸膛,狠狠咬住他的肩头,在他怀中撕心裂肺地哭喊:“慕容深,你这只疯狗!若你疑心,大可将我废后!为何要对永乐下手!为何要害她!她还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她只当你是最敬爱的父皇啊!稚子何辜她什么都不明白啊!”
慕容深眼中尽是痛楚。
这个道理他何尝不明白?只是这醒悟,来得太迟太迟
看着阮凝玉哭得肝肠寸断,他终是松开了手,满腔怨恨烟消云散,只想将她拥入怀中安抚。
这时,就在慕容深起身的霎那间,窗外破空声骤起,一支冷箭凌厉射来,竟直直贯穿了他的后背。
一时间,阮凝玉脸上溅到了血。
她呆滞住。
眼看着慕容深在她身前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阮凝玉忙去扶他,便见他的胸口处出现了个血窟窿,已经接近心口
但见火光映照下,庭院竟飘起细雪,慕容深麾下的叛军已尽数伏诛。
屋门推开,谢凌身着灰袍,踏过满地尸骸缓步而入。
他手中长剑在雪光里泛着森森寒芒。
方才那支夺命冷箭,正是他身旁精锐弓手所发,一箭穿心。
其实谢凌不久前便过来了,就在他诛杀叛军来到门口后,慕容深和她的对话也正好传进了他的耳里。
很快谢凌身边的将领冷声穿透黑夜。
“奉朝廷谕令,剿灭逆党慕容深及其同伙!”
阮凝玉的心被这句话震了震。
她早料到了慕容深的结局,可没想到这一日会来得如此之快。
她就算再恨他,可面对生死,她竟象个小孩子般,不知所措了起来。
天寒地冻,慕容深的血很快形成了一片湖泊,任她怎么捂,还是流个不停。
阮凝玉脸上都是泪,不知道在为谁哭。
血沫不断从他唇角涌出,慕容深倒在血泊里看着她,目光始终未从她脸上移开。
他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雪吞没,“如此,你便不怨我了吧。”
弓箭手还要开弓,门口的男人却抬手,制止住了这一幕。
谢凌立在门口,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着阮凝玉的眼泪砸在慕容深的手背上。
他们二人的氛围,他始终插不进去,只能旁观。
身为帝王,慕容深从未畏惧过什么。可此刻看着她落泪的模样,心头却涌起无尽的愧疚与不舍,“我去天上好好陪着永乐。她独自离开这么久,定是很想念父皇母后让我去向她赎罪。“
他视线逐渐模糊,临终前,恍惚忆起,永乐每每让谢大人教完习字,总会迈着小步子来到文华殿。那小小的人儿穿着石榴红袄裙,攥住他的龙袍衣角,嘟囔着母后不许她多食桂花糖糕,缠着要他偷偷给。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命宫女取来几块。谁知永乐贪嘴多食,夜里便闹起腹泻,累得他们父女二人同去未央宫挨了训斥。
他们父女俩哄了阮凝玉好久,才把她的母后给哄好。
那些年他励精图治,朝堂上无人敢质疑他的威严,可每当夜深人静,永乐生前的笑脸总会在他脑海中浮现。
慕容深抓住了她的袖子,很紧很紧,他面色青白,气息逐渐微弱,轻得象一缕烟,“凝玉,是我对不住你和女儿。”
慕容深出现了呓语,仿佛穿透了眼前人,望向了遥远的过往。
“永乐乖,不哭…父皇错了…这一次,再也不会…丢下永乐一个人了”
阮凝玉望着他已经失焦的眼眸,听着这跨越生死的呓语,泪水汹涌而出,却连哽咽都不敢大声。
其他人已经被谢凌叫了出去。
只留他们二人在屋中,无言地对着地上逐渐冷去的尸体。
阮凝玉一直在啜泣,后来从隐忍变成了放声大哭。
待她哭累了之后。
谢凌只当做适才没听见他们所言,从身后轻轻抱住了她,“凝凝,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