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章
次日清晨,云城的驿站笼罩在淡淡的晨雾中。
沈隽意独自坐在房中,面前的桌案上摆着一碗热腾腾的白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
他慢条斯理地用着早膳,心思却已经转向了今日的安排。
昨日镇国公派人送来的那几本厚重账册就静静躺在一旁,记录着云城近年来的军需供应和边防开支。
沈隽意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正准备翻开,门外就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姐夫!姐夫!”姜青檀的声音远远传来,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沈隽意抬起头,还没来得及开口,房门就被推开了。
姜青檀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
“姐夫,阿刚大哥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他说今天要带我去看看云城周边的地形,顺便教我一些行军布阵的知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
沈隽意放下手中的账册,看着小舅子那副迫不及待的模样,不由得莞尔一笑。
姜青檀一直想从军,如今到了云城,能有谢知刚这样实战经验丰富的少年将领亲自指导,确实是难得的机缘。
“我可以去吗?可以吗?”姜青檀双手合十,眼中满含期待。
沈隽意仔细打量着小舅子,只见他今日特意换了一身利落的劲装,腰间还佩着佩剑,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去吧,不过要小心。”沈隽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此时朝阳初升,正是出行的好时候,便叮嘱道,“记住你昨天答应我的话,一切都要听阿刚的安排,不可任性妄为。”
“知道了知道了!我可不是小孩子了!”姜青檀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用力拍着胸脯保证道,“我一定乖乖听话,绝不给阿刚大哥添麻烦!你就放心吧!”
说完,他便匆匆跑了出去,轻快的脚步声在石板铺就的院子里渐渐远去。
沈隽意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无奈的笑。
不过有谢知刚在身边照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他转身准备回房去看姜映梨。
推开内室的门,就见姜映梨刚从外面回来,手中还抱着一大捧刚采的野花。
那些花儿色彩缤纷,有淡紫色的野菊,有粉红色的山茶,还有几枝金黄的迎春花。
她小心翼翼地将花儿插在桌上的青瓷花瓶里,动作轻柔而专注。
此时正值辰时,阳光透过窗边摇曳的枝叶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辉。
她穿着一身淡青色的长裙,乌黑的长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发丝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整个人多了几分温婉明媚,如一幅精美的画卷。
“外面好玩吗?”沈隽意走过去,伸手帮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花枝。
“好玩。”姜映梨抬起头,眸光清澈,“我刚去问了这边医馆的路,想着回头去打听打听这边的情况。云城虽然是边关重镇,但民风倒是挺淳朴的,路上遇到的人都很和善。”
“你今天还要去军营吗?”她一边问着,一边整理着花瓶中的花枝。
“暂时不去了,我正好看看昨天送来的账册。”沈隽意摇了摇头,“估计要花不少时间才能看完。”
“可要我陪你去医馆?”他又补充道。
“不用,你忙你的就成。”姜映梨摆了摆手,神情自然,“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也挺好的,正好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而且你那些公务更重要,我可不想耽误你的正事。”
与此同时,姜青檀已经跟着谢知刚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
一行十几人,除了谢知刚和姜青檀,还有六七个护卫,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
大家策马而行,马蹄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出了城门,眼前豁然开朗。
云城周围群山环抱,地势起伏,远山如黛,近水如镜。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带着山间特有的草木香气。
姜青檀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胸开阔,精神为之一振。
他们一路向北,很快就到了云城郊外的一处制高点。
这里是一座不高的山丘,但位置极佳,可以俯瞰整个云城的外围防线。
谢知刚策马站在最高处,身姿挺拔如松,手指着远处的地形给姜青檀详细讲解:“阿檀,你看,从这里可以将整个云城的外围防线尽收眼底。这个位置的选择可不是随意的,是我父亲当年亲自勘察确定的。”
姜青檀听得极其认真。
“那边是东面的隘口。”谢知刚伸手指向远处一处山峰之间的狭窄通道,“你看那地势,两山夹一谷,真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我们在那里驻扎了三万精兵,配备了最好的弓弩手。就算敌军有十万人,想要从那里突破也绝非易事。”
“那边是南面的要塞。”他又指向另一个方向,那里有一座雄伟的关隘,城墙高耸,旌旗招展,“那里扼守着通往苗疆的主要通道。苗疆多山林瘴气,地形复杂,但那条路是最主要的商道,也是最容易大军通行的路线。”
姜青檀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些实地的军事知识,可不是看兵书能学到的。
“你们的总兵力是如何分布的?”他忍不住问道,似乎知道问得太敏感,他挠了挠头,“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
“这个告诉你也没问题。”谢知刚不以为然,“我父亲总共统领十万精兵。除了刚才说的东隘口一万人,南要塞两万人,还有西面的两个小据点各驻扎两千人。剩下的就三万驻扎在云城内,作为主力和预备队。”
“那剩下的一万人呢?”姜青檀追问道。
“机动兵力。”谢知刚指向山下一处较为平坦但植被茂密的地带,“你看那片树林,那里隐蔽着我们的机动部队,有一万精锐,全部是骑兵。”
“他们可以根据战况随时支援各个方向,这是我父亲多年征战总结出来的经验。”
“那如果蛮族从东南两个方向同时进攻怎么办?”姜青檀想到了一个更复杂的情况。
“这正是机动兵力存在的意义!”谢知刚拍了拍他的肩膀,“如果东南同时受敌,驻城的三万主力可以分兵支援,而机动部队则根据具体情况,优先支援压力最大的一方。”
“同时,我们还可以派遣机动部队绕后偷袭,或者切断敌军的补给线。兵法云:兵贵神速,出其不意。这机动部队就是我们手中最锋利的剑。”
“原来如此!”姜青檀恍然大悟,眼中满是敬佩,“难怪都说镇国公用兵如神,这种布局确实巧妙!”
谢知刚正要继续讲解,突然听到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山间显得格外突兀,由远及近,节奏急促。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一骑快马正从山下的小道疾驰而过。
骑马的人身穿深色劲装,头戴黑色兜帽,将大半张脸都遮住了。
他紧紧贴着马背,身形压得很低,明显是在全力赶路。
正在这时,一阵山风吹过,那人的兜帽被风掀起,露出了他的侧脸。
虽然距离有些远,但那张脸的轮廓还是清晰可见。
“咦,那个人我好像见过。”姜青檀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记忆。
突然,他拍了拍脑门,想起来了,“那不是跟着孟统领的那个侍卫吗?叫什么.赵三?”
谢知刚心中一动,目光变得犀利起来。
他仔细打量着那个急速奔驰的身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他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姜青檀觉得有些奇怪,“而且看这个方向,他是要往京都的方向去。孟统领不是还在云城么?怎么他的侍卫要单独赶路?而且这么急匆匆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姜青檀向来心直口快,懒得多想,直接双手合在嘴边做成喇叭状,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喂——是赵三大哥吗?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的声音在山间回荡,清晰地传到了山下。
骑在马上的人听到喊声,身体明显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
当他看到山丘上的两个人影时,脸上的表情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这个反应落在谢知刚眼中,立刻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测。
此人必有问题!
只见那人立刻重新扯上兜帽,狠狠低下头,同时用力一夹马腹,催促坐骑加速。
“站住!”谢知刚的声音如雷鸣般响起,威严而不容置疑。
对方不但不停,反而拼命催马狂奔,马蹄扬起的尘土在山道上形成一道烟尘。
“想跑?”谢知刚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他当即从腰间取出一张精钢制成的硬弓,动作流畅地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雕翎箭。
只见他拉弓如满月,箭在弦上,瞄准了赵三坐骑的后腿。
这个位置既能让马匹失去行动能力,又不会对人造成致命伤害。
箭矢破空而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
谢知刚的箭法精准无比,这一箭正中马腿。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前蹄一软,巨大的惯性让它无法保持平衡,连人带马都重重摔倒在地,在山道上滚出老远才停下。
赵三被重重摔下马背,在满是碎石的地面上翻滚了好几圈才停止。
他的额头撞在石头上,破了一个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但腿部似乎受了伤,一时间站立不稳。
“走!”谢知刚当下就策马狂奔,朝山下冲去。
他的护卫们也紧随其后,一行人如猛虎下山,气势如虹。
“诶诶诶,阿刚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你等等我啊!”姜青檀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打招呼会演变成追捕行动,但他本能地感觉到事情不简单,连忙催马跟上。
几人的骑术都很好,很快就到了赵三摔倒的地方。
赵三摔得不轻,除了额头的伤口,左腿也扭伤了,他艰难地爬起来,一瘸一拐地想要继续逃跑。
但两条腿哪里跑得过四条腿,三两下就被追上了。
几匹战马将他团团围住,谢知刚率先翻身下马,面色冷峻如霜。
赵三见状,绝望之下想要做最后的反抗,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
谢知刚冷哼一声,抬腿就是一脚,准确地踹中赵三的手腕。
那把匕首立刻飞了出去,落在几丈外的草丛中。
接着,谢知刚一脚踩在赵三的背上,拔出长剑抵住他的脖颈。
剑锋森寒,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老实点,说,你这是要去哪里?”谢知刚的声音寒厉如冰。
“谢,谢少将军这是做什么?”赵三被摁在泥地里,说话声音断断续续,“我,我不过是出来透透气……”
“这可不像是透气的样子!”谢知刚冷冷一笑,“见着我们就跑,分明是有鬼!”
赵三眼神闪烁,眼珠在眼眶里飞快打着转,结结巴巴道:“少将军……误会了,我……我是想去城外的花楼……”
说这话时,他脸上刻意泛起不自然的红晕,头也微微低着,摆出一副羞于启齿的模样:“就是……去找姑娘放松放松,实在是不好意思让人知道,才偷偷摸摸的。刚才听见有人喊,一时慌了神,才……才跑了……”
姜青檀在一旁听得一愣,脸颊腾地红了起来。
他年纪尚轻,对这些风月之事本就懵懂,此刻被当面说破,只觉得耳朵发烫,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谢知刚冷哼,眼神里的嘲讽毫不掩饰:“找姑娘需要往京都方向跑?云城内外花楼酒肆遍地都是,何必舍近求远跑这么远?”
“我……我听说那边有个翠香楼,里头的姑娘……都很出众……”赵三眼神躲闪,支支吾吾。
“翠香楼?”谢知刚眯起眼,语气骤然转冷,“你倒说说,那翠香楼具体在什么位置?何时开的张?里头的老鸨姓甚名谁?”
这一连串问题像冰雹般砸来,赵三只觉舌头打了结,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也答不上来。
“看来你这谎话编得实在不怎么样。”谢知刚的声音里添了几分寒意,“况且就算真去寻欢,犯得着如此心虚吗?难道你们禁军连士兵偶尔放松都不允许?”
“我……我是怕被孟统领知道……”赵三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平日里管得严,不许我们公务时狎妓……”
“够了!”谢知刚厉声打断,脚下微微用力,踩得赵三闷哼一声,“编了这么多鬼话,真当我是三岁孩童好糊弄?”
说着,他对身边护卫递了个眼色:“来人,给我仔细搜身!”
“少将军!”赵三听见“搜身”二字,顿时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拼命挣扎起来,“我真没做亏心事啊!您不能这样对待我,我是金吾卫!”
“金吾卫?”谢知刚冷笑一声,剑锋在赵三颈侧轻轻划了下,“正因为你是金吾卫,我才更要搜个明白!”
几个护卫应声上前,二话不说按住赵三的手脚,开始仔细搜查。
他们从外袍到内衫,指尖划过每一处可能藏物的褶皱。
很快,一名护卫从赵三胸前内袋里摸出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入手沉甸甸的。
“少将军,有东西!”护卫举起小包,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赵三见状,脸色“唰”地变得惨白如纸,徒劳地辩解:“这、这不是什么要紧东西……是我要送给姑娘的……”
“是吗?”谢知刚一把夺过油纸包,指尖已摸到纸张的轮廓,“那我倒要瞧瞧,你的送给姑娘什么东西。”
赵三见他要拆包,突然像疯了般剧烈挣扎:“不要!别拆!那真是我的私函!”
他拼命扭动身躯,甚至张嘴去咬按住他的护卫,可几个身经百战的军士哪里会让他挣脱,只稍稍用力,便将他按得更紧。
“私函?”谢知刚挑眉,语气里的嘲讽更浓,“既是私函,何必如此紧张?莫非你这心上人我的情书,还藏着什么秘密不成?”
说着,他已慢条斯理地拆开了油纸包。
里头果然是封信,信封封口处用蜡严严实实地封着,蜡印崭新,显然是刚封好不久。
赵三见他要拆信,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狠狠撞向身边的护卫,竟真的挣脱了一瞬,朝着谢知刚扑去,想夺回信件。
谢知刚早有防备,身形一晃便避开扑击,同时抬脚精准地踹在他的膝盖窝上。
“啊——”赵三惨叫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膝盖撞在碎石上,疼得他额头冷汗直冒,这下是彻底站不起来了。
“按住他!”谢知刚厉声喝道。
护卫们立刻围上去,用绳索将赵三死死捆在地上,任凭他如何扭动都动弹不得。
姜青檀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知刚则不慌不忙地在一块青石上坐下,指尖捻开蜡封,抽出了里头的信纸。
他逐字逐句地读着,才看了几行,脸色便骤然沉了下去。
随着目光下移,他的眉头越皱越紧,周身的气息也越来越冷,握着信纸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
“好个狗东西!”谢知刚猛地站起身,信纸被他攥得发出细碎的声响,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阿刚大哥,怎么了?”姜青檀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问道,“信上写了什么?”
谢知刚没有立刻回答,只死死盯着信纸,直到看完最后一个字,他脸上已是杀气腾腾。
“好个孟震!好个忠心耿耿的禁军统领!”他咬牙切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竟敢如此陷害我谢家!”
他将信纸甩到姜青檀面前:“你自己看!看看这上面都写了些什么混账话!”
姜青檀慌忙接过信纸,逐行看去。
信的开头写着“禀报圣上”,显然是要呈给皇帝的密奏。
信中,孟震详述了自己在云城的“调查成果”。
“臣奉圣命护送沈侍郎前往云城查验军务,经连日暗中观察,发现镇国公府确有通敌叛国之实。”
“据臣亲眼所见,镇国公谢景洲私下与蛮族使者密会,商议向蛮族提供粮草兵器事宜。臣还发现云城军营中存放大量本应上缴朝廷之物资,疑为私藏军械,意图不轨。”
“臣曾见沈侍郎与谢景洲单独密谈甚久,神色亲密,疑已被收买策反。”
“臣担心沈侍郎已投靠镇国公府,恐其回京后为谢家开脱罪责,蒙蔽圣听。特飞鸽传书,请圣上明察。”
看到这里,姜青檀的脸色也变得煞白:“这……这全是胡说八道!姐夫怎么可能被收买?”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他想起沈隽意确实和谢景洲单独谈了许久,在外人看来,两人神亲近,虽说其中有血缘缘故,可落到别有用心之人眼里,难免会被曲解。
“这个孟震,真是恶毒至极!”谢知刚怒不可遏,一脚踹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几片枯叶簌簌落下,“我谢家世代忠良,戍守边疆数十年,何曾有过半分通敌之心?他竟敢如此血口喷人,栽赃陷害!”
“还有,他竟说表弟被我们收买,这是要将你姐夫也拖下水,置于死地啊!”
姜青檀这才彻底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这封信若是真的送到皇帝手中,别说谢家会被扣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就连沈隽意也会被冠上“背叛朝廷”的污名。
这般罪名一旦坐实,便是抄家灭门的下场!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姜青檀急得声音都发颤了,“这封信绝不能让它送出去!”
“自然不能!”谢知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命人用绳索将赵三捆了个结实,押回军营,自己则是翻身上马。
“走,我们去驿站,拿下孟震!”
“是。”
一行人当即朝着云城驿站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