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1章人与人之间的分别

裴应见微微一笑:“老丈有话就说吧。”

老者闻言,一下子绷不住,带着哭腔道:“侯爷,侯爷!我听他们说您犯了错,皇帝那老小子不让您再当侯爷了,是不是真的……”

“侯爷您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犯错,要错也是别人的错!小老儿不信他们的话,一定是他们害了侯爷您啊!”

老者浑浊的眼泪滚滚而下,在布满沟壑的脸上冲开两道湿痕。

他想去扶裴应见,伸出的手却又因敬畏而缩了回去,只哽咽着:“他们害了您……他们把您害成这样,眼睛都看不见了啊!”

裴应见眼睫微动,挡住了眸中一闪而过的幽深。

他唇角牵起,微微苦笑:“老丈言重了……都过去了。”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用一句“过去了”将所有风雨都拦在了身后。

“怎么能过去!”老者却不依,情绪激动地用袖子抹着眼泪,“侯爷您是天大的好人!青州那会儿,要不是您,我们都成了水里的冤魂,哪还有命在!这份恩情,小老儿到死都记得!他们怎么能这么对您!老天爷不开眼啊!”

屋内的气氛因老者这番话而变得愈发沉重。

另一头,云承月已借着昏暗的灯火,用烧开的热水清洗了青义肩上的伤口。那伤口翻卷着,深可见骨,血肉模糊,看得人心惊肉跳。

云承月屏住呼吸,捏着缝合针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针线穿过皮肉,发出细微的声响,青川在一旁死死按着青义的身体,额上青筋暴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柱香,也许更久。

当云承月打下最后一个结,剪断丝线时,他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后背被冷汗浸透。

“好了。血止住了,命保住了。”

一直紧绷着神经的青川闻言,身子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裴应见也松了口气,他转向老者,道:“多谢老丈收留,更谢这盆热水。”

老者连忙摆手,局促地搓着衣角:“侯爷说得这是什么话!能再见着您,能为您做点事,是小老儿的福分!”

他将屋里唯一一张还算完整的床铺收拾出来,又抱来一堆干草铺在地上,招呼道:

“屋子小,委屈侯爷和几位爷了。快歇下吧,看你们一个个都带伤……”

青川将昏睡过去的青义安顿在床上,自己则和衣靠在墙边,警惕地守着。

云承月身体虚弱,早已累坏了,就躺在干草堆上去休息。

裴应见没有去睡,只是在火炉旁坐下,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他那双看不清的眼睛显得愈发深邃。

老者给火堆添了些柴,也蹲坐下来,看着裴应见,欲言又止。

“老丈的家人呢?”裴应见忽然开口问道,“我记得,当时你还抱着一个小孙女,孩子的父母呢?”

提起家人,老者眼中刚褪去的泪意又涌了上来。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整个人都佝偻了下去,声音苍老而悲凉:“没了……都没了……”

“青州水灾后,我们拿着侯爷您给的赈灾粮和安家银,回了村子,本想着能重新把日子过起来……可谁知道,大水退了,瘟病又来了……”

老者浑浊的眼睛望着跳动的火焰,像是看到了过往的一幕幕。

“老婆子先没的,然后是儿子,儿媳……我那小孙女,烧了三天三夜,最后也没熬过去……一大家子人,就剩下我这把老骨头了。”

他声音渐低,带着一种被命运碾碎后的麻木,“小老儿在青州也没了念想,就想着落叶归根。这里是我的老家,我一路要饭走了回来,守着这破屋,等着哪天土埋到脖子……”

小屋内,只剩下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裴应见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救得了他们于水火,却救不了他们于病榻;他挡得住官兵的刀枪,却挡不住无常的命数。

一股深沉的无力感,伴随着胸口旧伤的隐痛,缓缓地攫住了他。

原以为的善因善果,到头来,竟也是一场空。

可老者说完,却又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竟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不过,小老儿心里还是感激侯爷的。要不是您,我们一家子早就做了水鬼,连个囫囵尸首都留不下。是您又多给了我们一家人几个月的活头,能一起说了好些话,够了,真的够了……”

他看着裴应见,眼神是那么的纯粹而真挚,仿佛裴应见依旧是那个救万民于水火的镇国侯,而不是一个被削爵通缉、眼盲力竭的朝廷要犯。

云承月默默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了客栈里那对为了赏银就出卖救命恩人的夫妇,又看着眼前这个家破人亡,却依旧将救命之恩奉若神明的孤独老人。

同样是被救,人与人之间的分别,竟比云泥更甚。

他不由得看向火光旁的裴应见。

那人身形依旧挺拔,可笼罩在他身上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萧索与孤寂。

或许,支撑着他在无边黑暗与背叛中走到现在的,正是因为这世上,还有着如老者这般,纵使身陷泥泞,也依旧记得一点烛光温暖的人吧。

……

夜色将尽,天光未明。

木屋内的火堆已燃至末尾,只剩下几点猩红的炭火,在昏暗中明灭。

裴应见并未睡熟,他靠坐在火边假寐着。

风雪似乎小了些,呼啸声渐歇。

万籁俱寂中,裴应见却猛地睁开了眼!

他侧耳倾听,那双看不见的眼睛里,神色骤然凝肃。

风声里夹杂着别的动静。

那是一种极其轻微,却带着固定节奏的“沙沙”声,像是许多只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正不紧不慢地朝这里靠近。

“醒醒!”

青川几乎是弹坐起来,瞬间握住了刀柄。

他同样凝神细听,脸色随之大变。

“是官兵追来了?!”

云承月也被惊醒,他看着两人紧绷的神情,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老者也被这动静弄醒了,他揉着惺忪睡眼,茫然地问:“怎么了……”

“来不及了,快走!”

裴应见已然起身,一把拉起躺在干草堆上的云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