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权臣摆烂第二十五天......
萧烛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话语流入耳中,一字一句如此清晰,却好似无法连成串。
过了好几秒钟,才迟缓地理解了谢清碎在说什么。
他唇角微不可查抿直成一条线,数秒后睁开眼。
看到谢清碎微微侧到一旁的头颈,近在咫尺的是片刻前被他吻得微红的耳朵,白玉似的底色浮起一缕靡艳,耳后还有一抹新鲜的红痕,仿佛还泛着新鲜的热度,颈侧因为侧向一边的动作,微微绷起一道弧度,随着主人呼吸一起一伏轻颤。
是个没什么防备的姿态,甚至还隐隐约约带着几分邀请。
称得上隐晦,但放在谢清碎身上,已经是很大程度的纵容。
萧烛忽地想起他来见谢清碎的第一晚,被谢清碎打在面颊上的那一拳。
倒不是因此记仇。
——身为王府嫡子,即使府内倾轧斗争腥风血雨,明面上也不敢对他当面如此冒犯。
否则便是将整个王府的脸面往下踩。
老岭南王虽然冷血无情,养孩子如同养蛊,但偏又极好颜面,无论根子里烂成什么样,表面上都要装的冠冕堂皇,绝不会允许这样让人指摘岭南王府尊卑不分的事发生。
他只是由此想起,谢清碎是个心防很重的人。
像是那时,即使亲口答应了,也会不自觉在肢体上做出抗拒的反应,好像无时无刻不在防备。
萧烛很是花了一番功夫,才到了如今这样。
谢清碎可以浑身放松地被他揽着,被亲吻时也会做出配合的反应。
好像儿时那只对他横眉冷目了许多年的狸猫,从一开始刚到府中时谁也不准靠近的模样,后来唯独愿意在他母后膝上被抚摸。
萧烛有一次见它眯着眼,用湿漉漉的鼻子、脸颊在母后指尖拱,发出细声细气的、和平时截然不同的柔软叫声。
那个瞬间,他罕见地认知到:那只猫确实是被他母后养熟了。
他每每想起这些,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隐秘感觉:
仿佛谢清碎也如同那只猫般被他“养熟”了。
可眼前的一切又似乎在告诉,这一切都是他的错觉。
缱绻的气氛还萦绕着,耳根薄红的人却坦然说着薄情的话。
明明积蓄了一室暖意,萧烛却感觉有一瞬间融进了茫茫雪地中。
如同心脏中插进去一把钝刀,握着转了几转,在疼痛来袭之前,便有污血从被绞烂的缝隙中涌出。
他要极力克制,才能让自己握在谢清碎腰侧的手掌不用力攥紧,以至掐出血痕。
萧烛视线停留在谢清碎耳根处那片泛红的皮肤,一时没有言语。
过了片刻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低重:“为何,不想做官?”
谢清碎低低地“唔”了声,仍旧闭着眼。
或许是因为半陷入情动,他语调很懒倦,像是梦呓一般:“为什么?打……做官这么累,我又没有什么受苦的癖好。”
……还不算受苦吗?
萧烛想起谢清碎小皇帝铺路的那几年。
从前站在敌对的角度上,他只觉得这个“名声斐然”的谢侍郎是个棘手人物。
——至少比萧盛那个名义上的皇帝难对付多了。
原本他来盛京,是做好了苦战的预期,或许还会失败。
这并没什么,萧烛并不惧怕,他敢有逆反之心,便不惧任何后果。
只是,他虽然厌恶老岭南王,但无法否认对方确实极有能力。
能以病弱之躯,将那人如此狼狈的赶回岭南,谢清碎绝非简单之辈。
萧烛原本已经做好最坏的准备。
结果事实却与他预期产生偏差。
谢清碎转变的态度,让进展变得如此顺利。
这位声名赫赫的谢侍郎与他一手带大的小皇帝之间并没外界看到的那般彼此信任,萧烛本人更是完全没有预料到的与谢清碎本人发展出了一些他从未想过的隐秘关系。
种种因素之下,萧烛几乎算是兵不血刃地将利刃插|进了盛京的权利中心。
萧烛原本应该为此庆幸。
但此时此刻,萧烛脑海中所能想到的只有,那与他无关的七八年间,谢清碎究竟为萧盛呕心沥血到了什么程度?
在那些与他无关的过去里,谢清碎即便拖着残破的病躯,也要淌进皇权这桩血腥的浑水中,不惜一切让萧盛当上皇帝。
每一桩每一件,混着血泪的过往……都与他无关。
萧烛闭上眼,眼前不知觉浮现谢清碎身上的伤痕。
除了心口那一道被他吻过的疤痕,仍有许多零碎的伤病留下的痕迹,不算显眼,但足以令人窥探出背后那些已经不再被提起的过往沉珂。
伤痕不过冰山一角,湖面之下是无人知晓的庞然巨物。
有时萧烛甚至会产生一种荒诞的困惑:谢清碎究竟是如何活到现在的?
……
男人伏在他耳侧,谢清碎仍旧没有睁眼,于是不曾看不到他的神色。
只听男人低沉沙哑到异样的声音,顿了顿,有些异样缓慢道:“也好,你身子差,是该休息。但……盛京繁华,即便不做官,在这里也方便些。”
谢清碎不以为意,随口道:“是么?待了这么些年,看腻了。”
这话倒也不全是会离开这个世界的敷衍托词。
他在盛京留下的全是打工干活的记忆,确实不觉得这是个好地方。
哪个打工人会对整天加班的公司有留恋?
有病。
只是,或许谢清碎自己知道,这么多年的经历,并不是如此三言两语就能简单归结。
说来轻松,好像一场模拟代入游戏,归档结束时,一句轻松的“游戏结束”,就可以抹消所有痕迹。
那些盘根虬结、污糟泥潭般的往事是真的。
那些为皇权争斗掩埋的尸骨血泪是真的。
到了后面,他已经记不得是为了任务,还是彻底被时局挟持,不得不被继续走下去。
偶尔挣扎的片刻也总会归结到,如果他中途放弃,只会有更多的人被这桩漩涡吞噬。
此时依旧不断在江淮水患中不断死去的百姓也是真的。
……
谢清碎分不清这其中有几分责任应该归咎到他为了完成任务扶持萧盛上位头上。
萧盛这个不作为的皇帝不至于担主要责任,谢清碎接受的是现代的科学教育,不会像这个时代的人一样将天灾归结到虚无缥缈的“天命”上去,但一个延误时机的锅还是要担上的。
他在现代社会中长大,接受的是人人平等、杀人犯法的教育,无法像这个时代的王公贵族一样,自然而然地将旁人的命视作猪狗。
谢清碎一直很清楚,他有时只是刻意不去思考。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中,得以勉强自处。
谢清碎略微有些出神,瞳色微微涣散,不知不觉自语道:“或许一开始,就不该……”。
不该……留在这里。
不该从那个雨夜醒来。
“……”
谢清碎意识到有些失言,话头猛然顿住。
他睁开眼,下意识侧头看男人的神色。
但萧烛在此时却重新低下头,不知听没听见他泄露出的只言片语,唇瓣落在他颈侧,在上面重重地啃了一口。
“唔——”
谢清碎闷哼一声,注意力被转移开,扶在男人肩头的手下意识用力掐了一把。
然而被掐的人像是感受不到痛感一般,硬生生将那一口咬实了才退开。
谢清碎伸手捂上脖子,摸到一道牙印,还好没有血流出来的痕迹。
这一口咬得到不算多疼,只是难免有些冒犯的意味。
一般萧烛很少做这种举动,除非是谢清碎被他弄得神思恍惚时,啃上两口没有精力和他计较。
“做什么?”
他皱眉看向萧烛,只是烛灯已经熄灭了,凭借着屋内微弱的夜色,并不能看清男人脸上的神色。
只感知到沉重的呼吸落在他脸颊上,像是在端详什么。
不等谢清碎发问,萧烛就先开口:“抱歉……先前喝了点酒,让我看看,有没有伤到。”
萧烛身上确实有淡淡酒气。
谢清碎隔着夜色狐疑看他两眼,看不出什么端倪,拿不准男人究竟听没听清他不小心说漏嘴的话。
不过……他倒也没真说出什么,萧烛应当听不出什么。
定了定神,微微慌乱褪去,谢清碎没再追究下去。
萧烛将他捂在脖子上的手拿开,伸手去摸索,指尖划过咬痕的触感令谢清碎神经紧绷一瞬。
片刻后,萧烛将手拿开,道:“有些肿,抱歉。”
岭南王如此伏低做小的接连道歉,谢清碎胸中细微的一点恼意没来得及涌起来就被掐灭。
算了,他早知道这人是属狗的,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每次都生气,他哪来这么多精力?
只淡淡“嗯”了一声算作揭过。
萧烛俯身下唇瓣印上痕迹,沿着慢慢碾转。
原本细微的刺痛逐渐染上热烫。
……
因小皇帝来折腾了一通,耗了些精神,谢清碎多少有些分心,萧烛感知体贴地没有做的太过。
谢清碎伏在他肩头轻哼一声后,顿了顿,替他擦干净,咬痕处也上了药,翻身下床。
临走前,坐在床边替他换了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热烘烘的汤婆子,塞进谢清碎的被窝,声音低沉微哑:“近日风大,你身体不适,最好继续休假在家将养。”
停了片刻,又道:“最近京中似有盗贼出没,几位官员家中都遭了难,我差遣几位身手好的护院在周围看护,可好?”
按理说,他和谢清碎关系再如何,也不应该这样明目张胆将手伸进对方府中,谢清碎毕竟是朝中重臣,掌权已久,不会乐意这样被人干涉。
他不应当开这个口。
但萧烛内心隐约泛起不安。
一时间说不清缘由,如同春雨漫湖在他心底涨溢。
淡淡的迷雾笼在心口,并不十分阴郁浓重,但总有几分令人无法忽视的波澜。
……或许是因为时局紧张罢。
他和谢清碎之间的关系暴露,对小皇帝是个不小的刺激。
谁知道蠢货逼急了能做出什么事?这种时刻,狗急跳墙也不是不可能。
萧烛暂且只得如此认为。
“……唔。”
话语流入耳中,谢清碎却没仔细思索,敷衍应了声。
比起萧烛的思虑试探,他脑海中在想的事倒是称得上很不正经。
他在想:岭南王到底什么时候憋死?
刚刚从他身上离开时,他明明感觉到男人隐忍得快把床板攥烂了。
未免有些过于能忍了……
谢清碎知道萧烛不曾私下找人解决,自己似乎也不怎么动手,除了来他这里,其余时间几乎全在谋反事业上,没有一点闲暇。
他之所以知道这些,这还要归功于系统隔三差五给他打的小报告——
这个被谢清碎辞职申请刺激到的系统,不知道是哪条程序撘错了,在一反常态地努力修改数据糊弄主系统之余,还执着地监控岭南王的私生活,确保这个精心挑选出的工具人干净无污染。
“……”
谢清碎对此不做评价。他和萧烛之间只是交易关系,仅此而已。
只是仍忍不住有些纳闷:这样每天憋着,真的不会出什么问题吗?
他本身虽是欲求不重的类型,但也知道忍着的滋味儿有多难受,说是酷刑也不为过。
奇怪。
谢清碎缓缓地想:即便是为了讨好拉拢他,岭南王的忍耐也有些过于超过了。
——除非这人有什么古怪的癖好。
但谢清碎觉得萧烛应当没有。
萧烛见他瞳色涣散,不知是在不满还是走神,喉结滚了滚,又低声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谢清碎回神,不甚在意地回了句:“随你。”
反正他这侍郎府早就被萧烛的人渗透成筛子了,要生气早就找萧烛算账了。他只是如今不在乎这个,马上就要退休跑路了,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他怎么折腾。
他抬起头,带着些许自己也道不明的困惑,仔细打量起萧烛。
室内点亮一豆昏暗的烛火,萧烛眸色幽深,寒潭静寂。
眼底因方才亲近未完全褪去的一抹携裹着浓欲的稠黑,含着几分强行压抑而生的冷戾,笼在谢清碎身上。
如同猛兽没能吃饱餍足生出的几分不满,并不算多么锐利,反倒似乎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幽暗灯火下无端显出几分危险的暧昧,像是想将他整个包裹起来。
谢清碎不知怎地呼吸一窒,连带着心跳也漏了一拍。
他忽然意识到,除了第一次在宫宴上见面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再没有仔细地看过岭南王。
……萧烛原本是这样看他的吗?
萧烛见他沉默不语,像是消极表达不满,喉结滚了滚,捏了下他的掌心,将最后一个汤婆子塞进他手中,低声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晚上别开窗,钦天监预测近日还会落雨,你身子刚好,注意着些。”
……萧烛原本也这么话多吗?怎么比他那群侍女还啰嗦?这人究竟什么时候长出来的这么多张嘴?
谢清碎心底的古怪感越来越甚。
顷刻之间,谢清碎脑海中划过一道清明,如同薄雾中掩藏着的庞大影子,终于被风吹拂出冰山一角。
那些越来越难以掩饰的占有欲、超出界限的照料和迁就、难以用常理解释的隐忍……都不约而同指向同一个谜底。
谢清碎脑海中浮现某个荒诞突兀的猜测。
不……并不突兀。
萧烛的隐藏并不高明,甚至并不称得上是在刻意隐藏,只是被他无数次有意无意忽视了,直到异样堆砌到无法再从容移开视线,才不得不面对。
“岭南王,”谢清碎瞳孔微缩,顿了一下,打断男人的嘱咐,听到自己的声音夹着道急促的喘息,问:“萧烛,你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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