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1.【第42章】正道魁首 天殷国与灾年至……

天载子午三十年,是一个灾年。

去岁冬雪来得早,却是碎雪如絮,不成气象。来年,三月初旱,农民翘首以盼的春雨却迟迟不来。

上清界向各国发出了灾情帖,提醒各国尽快做好应对灾情的准备。凡尘诸国,但凡稍微关心国事的朝堂也纷纷开始运作起来,开始商议如何应对灾年的危机。即便如此,临近五月,神舟中部的降雨依旧远远低于往年。干旱导致农作物大量减产,同时也催生出其他的灾难。

中州,天殷国。

烈日临空,麦苗倒伏,田地间隐隐出现龟裂的纹路。农民蹲在田间翻看作物的状况,提着水桶从田地不远处的水槽中汲水浇灌田地;田间的小路上,半大的孩子赶着鸡鸭快步跑过;年纪再大一点的少年则在院子里做些竹编,或是背着竹筐上山采野草草药;房舍内,吱吱喳喳的机杼声响个不停,从早到晚不曾停歇。放眼望去,这座位于管道附近的村子里无一闲人,每个人都在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村民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人人面上皆有沉色,却不像其他地方的农民一般心灰如死。

“……干旱,田间发现蝗卵,秋天怕是会生灾……”

“多种些菱芡、芋和豆,蝗虫不爱吃这些……收成后烧一遍地,多翻几遍土,不能让蝗灾散出去。”

“预留出明年的粮食,这段时间,鸡鸭下的蛋不要买卖,尽量孵出来。让孩子不要打鸟,再开几片地,种些应急的粮食……”

“俺觉得还是得先解决水的问题,水车已经汲不上水了,往后别说浇田,怕是各家都不够吃用的……”

村民们或是商议,或是争执,逐一提出应对旱灾的计划。而在村镇之外,临近官道的小市集上人来人往,摆摊的贩夫走卒大多售卖一些蔬菜瓜果、自制干粮。若有货商游侠途经此地,也能下车在茶摊里歇歇脚,海饮一碗浓茶,吃一碗打卤臊子面。

一间供人歇脚的茶摊上,头上扎着汗巾的妇女正卖力地炒着铁锅中的黄豆,撒了粗盐的豆子被炒得劈啪作响,豆香四溢。站在妇女旁的少女也手脚麻利地将扯好的宽面下锅,沥水捞出后浇上麻辣咸香的臊子与酱卤。将面端上桌后,女孩用披在肩上的汗巾擦了擦汗水,临近官道的小市集是镇子除入城卖粮以外唯一的收入来源,将米面制成汤面、馒头、窝窝卖给商贾游侠,会比直接卖粮给官家多几分赚头,毕竟村民也需要入城购置油盐酱醋之类的必需品。

刚招待完两桌客人,少女正想趁机休憩片刻。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刚坐下没多久的少女又只得起身迎了上去。

“客官,下来歇歇脚,来碗面和茶水吧。鸡汤做底的阳春面只要一文,加一勺香喷喷的臊子只要两文,水磨坊磨出来的精白面做的馒头,三文钱就能买两个。”

小姑娘口齿清晰,咬字分明,三言两语便将自家米面的价格味道用料交代得清清楚楚。即便是精打细算的商贾,这一番话停下来也难免生出驻足观望的心思。能在赶路的间隙里吃上一碗热汤面是种奢侈,更别提面汤臊子都用了肉。水磨坊磨出来的精白面更是少见,除了大城镇,不卡嗓子不带米糠的精白面绝对是个罕见物。

“来两碗臊子面,两个馒头。”迎着天光,少女有些看不清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人的面容,只能从声音判断出对方是一位同样年纪不大的少女,“阿兄,可以吗?”。

“可以,不要辣。”另一个听上去是少年的声音响起,清冽冽的,在这酷热的天气下像一汪冷泉,沁人心脾。

两人的口音都不像本地人,谈吐温文,语气平静——这点是很难得的,毕竟天气酷热,行路艰难,无论跑商还有游侠,话语都难免夹带几分焦躁烦闷之感。机灵的小吃摊女孩很快便判断出对方若不是身怀高深的内家功法,那便是出身教养良好,养气功底极佳。这样的客人虽然挑剔,但出手也会更加大方。

市集附近有简陋的马房,为旅人的马匹提供水和草料。毕竟人需要休息,马也需要。马夫走过来正想帮客人牵马,却被骑在马上的青衣少年制止了。

“抱歉,青阳性烈,让它自行觅食吧。”翻身下马的少年拽紧缰绳,猛一用力便牵制住了白马欲扬的马蹄。白马长吁一声,似在表达不满。马夫与小吃摊少女这才发现,这匹白马高大威猛,神骏异常,高扬的头颅之上,一双睥睨的眼瞳似有神光。白马猛甩头颅,马蹄烦躁地来回踢踏,但少年紧握缰绳的手却纹丝不动。不一会儿L,白马发现挣扎无用,只得吭哧吭哧地安静下来,将脑袋瞥向另一方。

马夫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方才这匹桀骜不驯的白马原是准备将自己撞出去的。若不是少年及时拉住了马绳,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客人,它会伤人吗?伤人可不能随它乱跑。”马夫心有余悸道。

“……不会。”少年微微一顿,随即用力将马头往回拽,“青阳很通人性,不会随意伤人。对吧?青阳。”

白马被迫拧回头与少年对视,片刻,白马不敌威势,只能憋屈地点了点马首。见白马竟真能听懂人话,马夫顿时面露惊叹。放走了桀骜不驯的白马,一旁的少女将自己骑乘的相对温顺的黑马缰绳递给马夫。小吃摊少女才发现,骑马而来的竟是一对看上去和自己年纪相差无几的兄妹。

同样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少女眉眼秀致,高靴蓝衣,马尾高束。她腰间剜着马鞭,手腕扎着红带,看上去凌厉而又干练。

被少女唤作“阿兄”的少年身着青衫,气质平和,他长相与少女有几分相似,一眼便能看出血缘。清秀好看的五官,黑曜石般的眼,软乎乎的脸颊稚气未退。若不是方才那一手控马的技艺,谁也想不到这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世家少年竟有这般不俗的巨力与身手。

“两碗臊子面和两个馒头,一碗不要辣是吗?好咧。”小吃摊家少女的愣神只是一瞬,很快她便扬起恰好好处的笑容,招呼两人入座,“两位这边请,我们这儿L有今年新炒的白茶和酸梅汤。盐炒豆子用来下酒再好不过了。”

“这里还有卖酒吗?”青衣少年道,“今年各地干旱,粮食应该不够了。天殷这般富裕,还能匀出粮食来酿酒吗?”

“是去年酿的酒,今年官家发布了告示,无论哪里都不能浪费粮食酿酒了。”少女回到摊子上利落地揉面,一边将面条下锅一边解释道,“私自酿酒是要受刑的,各家各户酿酒也要提前报备,取用的粮食也有限额。这里卖的酒是我们村子里全部的陈酒了,卖完换成银钱,正好可以囤些油盐酱醋。”

“原来如此。你们很有规划,这很好。”

少女莞尔,将面捞上来后放入碗里,淋上辣油与臊子。端上桌时,少女还送了一小碟试吃的盐炒豆子:“两位请慢用。”

这对教养良好的兄妹向她道了谢,少女将面拌开后果断开吃,少年却仿佛有什么心事。他挑起一根裹满酱的面条往嘴里送,没一会儿L,少年突然伸手捂住了嘴,飞快地摸过桌上的茶杯将水一饮而尽。正在捣辣子的店家少女见状先是一呆,连忙放下杵子上前询问是不是被烫到嘴了?

还带点婴儿L肥的少年显然是被呛到了,他捂着嘴掩盖自己的失态,呛出泪水的眼眸望着店家少女:“……不是说不放辣子吗?”

“我没放啊。”店家少女被看得心弦一颤,但还是奇怪道,“一点辣油都没搁呢。”

坐在少年对面的蓝衣少女默默地伸过勺子舀了一点少年汤碗里的臊子,尝了尝,道:“没加辣子,是麻椒。”

“有什么不同吗?”少年问道。

“不同。对天殷人来说,麻和辣是两种不同的味道。应该是做肉臊子时加了麻椒留作底味,但确实不算辣味。”

“哦。”少年恹恹地抿了一口茶水,半晌,他仰头对店家道,“抱歉吓到你了。我不会浪费粮食的,请放心。”

店家少女连忙摆手说不是,向来伶牙俐齿的女孩磕巴半天也说不出劝慰的话语,只能面红耳赤地回到小摊前。顶着母亲揶揄的目光,少女打了一碗湃在水里的酸梅汤给客人送上。天殷国人都爱吃辣,食物都是越麻越好,越辣越好。女孩还从未遇见过只是吃了一口臊子便呛红了眼的客人,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深藏不露,能单手控马,却吃不了辣子。店家少女头脑发热,脸颊通红。少女不知道如何用贫瘠的言语形容自己此时内心的感受,但她想到自己很久以前抓住的一只小兔子,小兔子眼睛红红的,皮毛雪白雪白的。

她本是要将它扒皮下锅的,但看着看着,她又忍不住偷偷把它放了。

小吃摊的正对面,蓝衣少女默默地碗移到少年面前,将他碗里的臊子全部舀出。看着少年不停地喝茶,蓝衣少女终是没忍住道:“……师姐,你还好吗?”

“……嘘,别叫我师姐。”此时化名为“柳回舟”的宋从心一边猛灌茶水,一边长叹道,“这已经是第四回了……”

加麻不加辣,加辣不加麻,不加麻和辣,天殷人也能想出各种奇奇怪怪的香料往饭菜里加。

前世正儿L八经的口味清淡的南方人,宋从心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