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光纪风起秋下月

第五百零八章 劫起劫落,方死方生

随着沉重棺盖的敞开翻落,青铜古棺的内部一览无余。

生命宝树仰头喝酒,余光瞟向青铜古棺,看着里面空空荡荡的景象,没有太多情绪波澜,他知道这口棺中还有一缕圣人元神未散,当年在神话禁地中,那副九色棺椁和圣骨圣枪之所以炸开崩碎,看似是被流光山镇压,实则就是这第二口棺中的元神借助流光山的法则,刻意为之的自毁而已,至于原因,如今恐怕也只有他眼前的这位深明大劫所以的师兄清楚。

果不其然,下一刻,青铜古棺中便蓦然出现了一道流淌着莹莹金光的丽影,那是一个红衣如血的女子,妖艳妩媚,不可方物,美得让人惊心动魄,她静静躺落在古棺中,似已逝去流年千古之久远,浑身虚淡,毫无生机,又仿佛仅是睡梦于此,神色安详,暖辉萦绕,冥冥间散发着一股超世入圣的空远气息,虚无缥缈,若隐若现。

生命宝树放下酒坛,依旧不为所动,这赫然便是古棺中的那缕元神,曾经无缺的圣道高手!

然而,当棺内霞光一闪,景象再变,犹如睡美人的红衣女子蓦然消失,取而代之的变成一个白发如雪,浑身是伤的白袍男子,生命宝树瞳孔一震,神色大变,再也无法保持镇定,因为那个男子的面容,正是萧阳!

“不可能。”生命宝树凝视着古棺内的那个白袍男子,满脸不可置信,他随手丢掉手中酒坛,猛然起身离开亭栏,想要一步跨越宇宙苍茫,强行踏足进那座比传世禁忌更为可怕的神话葬坑,去仔细的确认一番。可惜啊,这不再是神话时代,也不是曾经辉煌的上古纪元,他早已身死,失去了昔年最巅峰的道行,仅凭如今这副靠着破碎魂魄维持生机的躯体,何来如此通天本领?他止步于北海显化的永恒界限边缘,目光一转,神色阴沉,寒声质问道:“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白衣道童始终的平静漠然,祂再度抬手一挥,沉浮在水面上的棺盖自主立起,重重与古棺相合。紧接着,数十上百缕暗淡朦胧的光线在古棺上浮现而出,如游蛇流动,化作一条条漆黑的寒铁枷锁,交织缠绕,让古棺恢复原样,横倒而下,深邃的海水,如同白衣道童的神色一般,不曾为此泛起一丝涟漪。

白衣道童一掌贴在棺盖上,平淡道:“这就是大劫的最终走向。”

“不可能!”生命宝树心绪起伏,眸光似剑,一身道行跟着汹涌澎湃,左手掐起法诀,右手掌心并拢,一条细小的光阴长河由此蜿蜒流转,想要强行推演出一个所以然。

白衣道童当场冷声说道:“我奉劝你一句,不要试图去推演未来,更不要想着去干涉那场大劫,一旦泄露天机,你担当不起!”

生命宝树眼神锐利,语气低沉,“倘若我不计代价,非要插手呢?来一场古今颠倒,无非是我舍弃这一世命,大不了天翻地覆,有何惧哉?”

白衣道童无喜无忧,默然无语。

生命宝树左手法印变幻,符文飞舞,右手上那条细小的光阴长河更是极速运转了起来,仿佛就此沟通了人世之上的那条岁月大河,冥冥中有一种颠覆古今的力量在升华,那是他曾经的道与果,埋葬于历史中的辉煌,在时光里激荡,给予今世回应,“我最后再问你一句,这场大劫,目的究竟何在?”

白衣道童神色始终如一,随着他缓缓抬手,这人间万世,乾坤大道,仿佛都在他的威势下恐惧颤抖,阵阵悲鸣,当那一只平平无奇的手掌轻轻一挥,时光波澜退散,一切尽归沉寂,他不急不慢地反问道:“你觉得能有什么目的?”

生命宝树颓然丧气,无可奈何,其实他也就是做做样子,心里比谁都清楚,只要眼前这个道童有心阻拦,那么一切都将成为徒劳,哪怕对方仅是因自己念想从岁月痕迹中自行凝聚而出的一道虚影。可他怎能甘心,这个大劫的走向,已经完全超出了预料范畴,他当即怒道:“我知道还需要问你?”

白衣道童身形幻灭,重新坐回青铜古棺上,沉默片刻,意味深长道:“劫起劫落,方生方死,这是命数。”

生命宝树叹息,神色有所缓和,放弃左手的掐诀结印,但右手掌心上那条细小的光阴长河依然熠熠生辉,做好了随时孤注一掷的准备,他目视对方,静待下文。

白衣道童低声说道:“死劫起于微末,生死变幻无常,有可为而不可为,有不可为而有可为,劫数从小,天地轮回,一切不过万物生死幻灭间的既定命数,存在与否,无关紧要,可若劫运论远,其中所牵扯的种种因果和背后涉及的诸多关联,意义之大,影响之深,不可估量。我最后再告诫你一次,避开这场劫,不要想着去干预,若冥冥中的大势运转出现偏差,后果之重,我背不起,你更背不起,纵然上古流光山同样背不起,这个世间没人背得起!”

生命宝树收回右掌,神色归于平静,沉声道:“这场大劫,最高能涉及到什么层次?”

白衣道童含糊其辞,“你能想到什么层次,那就是什么层次。”

生命宝树心神沉重,接着问道:“那些以此设局的背后之人,是不是在刻意针对谁?”

“不是他。”白衣道童淡然回道。

生命宝树又问,“那太上一脉的女娃……”

“她在大劫外,注定不可干涉。”白衣道童依旧是淡然回应,只是未待生命宝树继续开口,祂接着补充道:“关于那个女娃,你既已知晓她身世一二,便不要再来过问,给你指条明路也无妨,将来在她离开此界之时,你可随她同去,刚好能避开那场大劫,至于往后的路要如何走,你自己抉择。师兄,能帮你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生命宝树欲语还休,心绪复杂,仰望明月间,眼神中尽是茫然与忧愁,他轻叹一声,低声道:“昔年的朱雀,是不是早就明了一切?”

白衣道童缄口不言。

生命宝树见状心绪愈发沉重,“祂当年在那条路上做了什么?祂究竟要做什么?”

白衣道童抬头望天,沉默许久,思绪仿佛回到昔年,而后以此为始,往上回溯,跨越一世又一世苍凉岁月的更迭,渐渐对接向一个缥缈到难以考究的遥远时代,只不过祂很快就止住念头,因为继续下去,可能会造成始料未及的变故。蓦然之间,白衣道童脸上的神色终于有了丝毫变化,那似是一抹敬畏,其中掺杂着些许感叹,祂目望生命宝树,缓缓沉声道:“那位前辈本是殒王之后最古老的存在之一,生前道行之恐怖,你无法想象。祂要做什么,究竟又做了什么,除世间自古长存的历代禁忌以外,无人知晓,这里面牵扯的因果,远非你我可揣度。不过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当年那位前辈之所以被迫离开此界,是为斩断逆天而行,染指历史变动的因果不假,但以祂的道行,如果真的想滞留一段岁月,甚至真去做一些冒天地之大不韪的事,未必就做不到,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大劫,有人怕祂强行出手干涉,让未来崩塌,所以不允许祂留下来。”

生命宝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伸手摸向额头,才发现自己已惊出一身冷汗。

当年萧阳身边的那只朱雀,来头大的颠覆想象!!

白衣道童平淡道:“好了,该说我已经说完,不该说的你也知道了,再多……你我都承受不住,哪怕如今已湮灭的流光山上上下下皆重回昔年巅峰。”话音落下,祂缓缓阖上眼眸,死寂的北海,再度卷起了滚滚浪涛。

生命宝树视线锁定那口随着浪潮忽上忽下,起伏不定的青铜古棺,沉思片刻道:“你知不知道,有人在干涉他们之间的姻缘命数?”

白衣道童无声无息,仿佛就此归向寂灭,分明近在咫尺,可越是细观,其身影则越发缥缈。

生命宝树无可奈何,目光投向火城的万家灯火中,稍作犹豫,伸手向前抓去,不知又从哪里摄取了一坛子酒过来,默默独饮。

白衣道童忽然说道:“你费半天劲唤我出来,就只是为了这些?”

生命宝树嘲笑道:“否则还能怎样,让我在你面前哭诉一番,然后求你帮我找回破碎四散的血肉道骨、神魂精魄,以此再塑大道,重聚一世果,恢复到昔年巅峰么?且不谈我是否会这么做,凭你现在这点残留世间的微末痕迹,连显化都得靠我来念想,你觉得自己还能有此通天手段?根本无需如此。”说到此处,他的语气缓和下来,而后眼神犀利,坚定不移道:丫头曾经有句话说得好,逝去的终究已经逝去,再辉煌又如何,到头来不过即灭尘埃,过眼云烟。既然我能重活一世,又何须再借昔年荣光?即便没有曾经的道果,我一样能再登绝峰。这一世,我一定要踏上那条通天大道,将来重返那片战场,抚平过往所有遗憾!如果我报得了仇,杀得了敌,最终还能侥幸活着回来,再去争他一个封王!看看最高处的风景!”

白衣道童忽然笑了,祂睁开眼眸,神色不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超然物外中,多出了一丝人情味。

生命宝数淡淡注视着祂,道:“你觉得我做不到,还是说,你认为我会重蹈昔年之覆辙?”

白衣道童微微摇头,遗憾道:“流光山一脉,总算是还活着一个,他们看见了,应该也能感到欣慰吧。”

生命宝树又开始一个劲的灌酒,只是渐渐地,他那双眼眸便泛了红,无数年的寂灭,如大梦轮回,可醒来回首却发现,一切仿佛还在梦中,一世苍凉坎坷,道不尽的心酸与血泪,其中多少遗憾,皆化作此刻的无声寂寥,也许,只有白衣道童明白,能真正切身体会到他那种无尽凄苦的心绪。

白衣道童叹息,“古来豪杰皆死尽,你我何尝不是如此,不必遗憾,不必感伤,因为路还得继续走下去,至少也要撑到下一代的崛起,能够真正继承我们这些逝者的遗愿。”

生命宝树喝完最后一口酒,抹了下嘴,怔怔看着前方的白衣道童,好半晌才强颜欢笑道:“师兄说得对,路遥且阻,依然还得接着走,后代尚未崛起,他们还扛不动那杆血染的大旗,那就只能由我们这些做前辈的身先士卒,以血明路,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成长,也只有这样,世间才有希望,等到我们全都倒下去了,再换他们来执旗,等他们也倒下去了,那就换他们后代来执旗,等他们后代都已全部死绝,那就换他们后代的后代来执旗,历代如此,代代相传,无数代的轮回,无数代的辉煌,我们一路同行,我们长存至今,我们从未放弃,我们始终坚信,历代的鲜血绝不会白流,终有一天,这世间会迎来一个真正的辉煌,永恒不灭,那时,我们皆可得偿所愿。”

白衣道童会心一笑,“我辈修士,无惧一死。”

“哈哈哈,哈哈哈哈”生命宝树放声大笑。

“辉煌不朽,荣光永恒。”

“吾知众生不知吾,吾与天地共长久,消尽万古愁,哈哈哈”

“无功无名,无需铭记,天地知吾者,唯吾一人矣,够否?”

“善哉,善哉”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一声声低语在浩浩渺渺的冥冥间响起,祂们是逝去的人,祂们是今生的魂,无人知晓,无人得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