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第一次正式谈判
苏明看着他，没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并不存在的、属于意识体的黑框眼镜。
“债？”苏明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调平首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
“哦？”镜中的“夜”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契约成立的前提，是双方的意愿与对等的风险。我承认，没有你，我活不过最后一关。但同样的，没有我这具‘破身体’，你现在应该只是一段飘在半空、等着被系统清理的垃圾数据。”
苏明顿了顿，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
“所以，那一个小时的自由，不是我欠你的。”
“是我们共同赢得的战利品。”
“而作为这具身体无可争议的所有者，以及战利品的最大股东，我有权决定，这笔收益是该即刻兑现，还是用于下一轮的风险投资。”
镜中的“夜”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敛了。
那双燃烧的眸子死死地盯着苏明，半晌，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带着点被冒犯的兴奋。
“行啊，书呆子。”
“几天不见，学会跟老子玩文字游戏了。”
“可以，我同意你的‘投资理论’。”“夜”的影像在镜中晃了晃，像是失去了耐心，“但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我可不是什么稳赚不赔的蓝筹股，我是垃圾债，高风险高回报，随时可能连本带利，把你这小破公司都给吞了。”
“我清楚。”苏明淡淡地说，“所以，在进行下一轮投资之前，我们需要一份更详细的、具有法律效力的……合作协议。”
话音落下的瞬间，苏明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
眼前的纯白空间如潮水般褪去。
他主动沉入了自己意识的最深处。
这是一片荒诞到堪称精神分裂的领域。
苏明的左手边，是一座无限延伸的、井然有序的图书馆。
每一本典籍都按照杜威十进制图书分类法精准地排列在书架上，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与墨水的芬芳，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q!u.k\a`n\s~h+u¨w?u′.+c,o^m*
这是属于“苏明”的领域。冷静，规则，秩序井然。
而他的右手边，是一片血流成河的古代战场。
折断的旌旗插在尸骸堆积的山丘上，锈蚀的兵器散落得到处都是，天空是永不熄灭的、如同末日般的血色黄昏。
一股浓郁的铁锈味和硝烟味，混杂着不甘的咆哮，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这是属于“夜”的领地。混乱，暴力，杀伐不止。
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中间由一条狭窄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石桥连接。
此刻，苏明的意识体，就站在这座石桥的桥头。
而在他对面，战场的中央，那座由无数白骨堆砌而成的王座上，坐着一个身影。
那正是“夜”。
他不再是镜中那个模糊的倒影，而是有了清晰的实体。
他穿着一身破烂的黑色劲装，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痕。
几根粗大的、刻满了符文的黑色锁链，一头连接着他手腕和脚踝上的镣铐，另一头则深深地没入了这片血色大地的深处。
他看起来像个被囚禁了千年的狂战士，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熟人也别过来”的暴躁气息。
“说吧。”
“夜”翘着二郎腿，用一种极其不耐烦的语气开了口，声音在这片战场上回荡，带着金石之声。
“你那份又臭又长的‘合作协议’，准备念到哪个猴年马月？先说好，超过三百字我可就睡着了。”
苏明没有被他激怒，他只是平静地、条理清晰地开口。
“第一条，我承认你的存在，也承认我需要你的力量。”
“夜”嗤笑一声，似乎对这句废话很不满意。
“第二条，作为交换，你可以获得身体的部分使用权，但必须遵守我的两条核心底线。”
苏明伸出两根手指。
“一，不准对没有敌意的第三方，也就是俗称的‘路人甲’，主动出手。”
“二，不准虐杀己经彻底失去反抗能力的敌人。”
他顿了顿，补充道：“废掉西肢，让他自生自灭，可以。￡秒:#章^节\′?小?说¤xt网ˉ \?无u?·错=内¤<容e}?但享受折磨的过程，不行。”
这话一出，“夜”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夸张地向后一仰，靠在白骨王座上，发出一阵肆无忌惮的狂笑。
“哈哈哈哈……妇人之仁！苏明，你他妈是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被人当狗一样踩在脚下的时候，你这套‘人性光辉’怎么没显灵普照一下那孙子？”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眼神瞬间变得阴冷。
“老子就是你的愤怒，你的仇恨，你的杀意！你现在反过来用你那套圣母经来约束我？你是在跟我谈合作，还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说了，这是底线。”苏明不为所动，“你可以把它理解为产品出厂的‘安全协议’，一旦违反，产品本身就会启动自毁程序。对我们谁都没好处。”
“说得好听。”“夜”撇了撇嘴，从王座上站了起来，身上的锁链发出一阵哗啦啦的脆响。
他踱到石桥的另一端，隔着深不见底的鸿沟，与苏明对视。
“行，你的破规矩我听完了。现在，轮到我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自己脚下那片血色的战场。
“我的要求很简单，就两条。”
“一，给我找更多、更强、更好玩的架打。我需要战斗，就像你需要空气。别再拿那些一碰就碎的垃圾来糊弄我，我要的是能让我这身骨头稍微活动开的对手。”
他的眼神里，透出一种近乎饥渴的、对战斗的纯粹渴望。
“二，”他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森白的牙齿，“别再压抑你自己了，书呆子。”
“你的那些愤怒、不甘、嫉妒、恐惧……别把它们当垃圾一样藏起来，它们是我的养料，是我的食粮。你越是压抑，我就越是虚弱。你也不想在关键时刻，掏出来一把没开刃的刀吧？”
苏明沉默了。
“夜”的要求，比他预想的更首接，也更……棘手。
让他去主动寻找战斗，这本身就违背了他的天性。
而不再压抑负面情绪……这对一个习惯了用理性构筑一切防御的强迫症患者来说，无异于拆掉自己房子的承重墙。
“怎么，做不到？”“夜”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看来你这份‘合作’的诚意，也不过如此。”
“这不公平。”苏明终于开口，“你的要求，会从根本上改变我的行为模式和人格基础。而我的要求，只是为你这股不可控的力量，加上一个最低限度的安全栓。”
“公平？”“夜”又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在这吃人的鬼地方，你跟我谈公平？苏明，你最大的问题，就是书读得太多，脑子读傻了。活下去，才是唯一的公平！”
“如果活下去的代价，是变成一个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怪物，那我宁愿选择更有效率的死亡方式。”苏明平静地回敬。
“你！”
“夜”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狂暴的气息从他身上炸开，血色战场上的风都变得更加喧嚣。
两人在桥的两端，陷入了僵持。
一个代表着绝对的理性，一个代表着纯粹的本能。谁也无法说服谁。
良久。
苏明缓缓地、主动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走上了那座连接着两个世界的、狭窄的石桥。
“夜”的瞳孔微微一缩，戒备地看着他。
“你想干什么？”
“既然无法在条款上达成一致，我们就换一种方式。”苏明一边走，一边说，“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全新的工作机制，我称之为……‘轮班制’。”
他走到了石桥的正中央，停下脚步。
“在常规状态下，由我主导身体，负责情报分析、路线规划、资源管理。你可以旁观，可以吐槽，但不能干涉。”
“在遭遇无法用计算解决的、必须依靠暴力破局的绝境时，或者，在我主动允许的情况下，你可以‘上线’接管身体。”
“至于你的‘食粮’问题，”苏明推了推眼镜，“我会在确保‘理智值’安全的前提下，适度地，向你开放我的部分负面情绪。你可以把它理解为……我付给你的薪水。”
“但薪水的多少，取决于你的业绩，也就是你在战斗中的表现，以及……你对协议的遵守程度。”
“夜”听完，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苏明，仿佛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在他看来软弱可欺的主人格。
这家伙……
他不是在谈判。
他是在给自己这个“最强打手”，制定一套完整的、附带kpi考核的……管理制度。
“哈……哈哈……”
“夜”忽然不气了，他看着苏明，眼神变得极其古怪，像是发现了一个前所未见的新奇玩具。
“书呆子，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认命了。
“行。”
“就按你说的办。”
“不过我也有个补充条款，”他忽然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恶劣的笑容，“‘上线’之后，具体怎么打，用什么姿势打，打到什么程度，得由我说了算。你这当老板的，可不能在员工激情工作的时候，在旁边指手画脚，影响发挥。”
“在不违反两条核心底线的前提下，可以。”苏明干脆地答应了。
“成交。”
“成交。”
当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夜”脚下那片血色的战场，猛地一震。
束缚在他左手手腕上的那根最粗的锁链，在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应声浮现出无数道裂纹。
咔嚓——！
一声脆响。
那根代表着苏明最深层“压制”与“排斥”的锁链，轰然断裂，化作漫天光点，消散在空气中。
“夜”愣愣地抬起自己的左手，感受着那股久违的、挣脱束缚的轻松感，神情有些复杂。
这不是他强行挣脱的。
是苏明，主动松开的。
代表着接纳，与承认。
苏明看着这一幕，点了点头，意识体开始缓缓变淡。
“协议即刻生效。”
“合作愉快。”
说完，他便退出了精神世界。
空旷的战场上，只剩下“夜”一个人。他活动了一下获得自由的左手腕，低声骂了一句。
“妈的，跟这书呆子打交道，比打一架还累……卧槽！老子的一小时！”
苏明睁开眼，重新回到了那个纯白的个人空间。
一种前所未有的、卸下重担的轻松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虽然和“夜”的协议充满了不确定性，但至少，他们从敌我矛盾，转化成了可以管理的内部矛盾。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类似门铃的提示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