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我与我
一个苏明自己己经很久没做过，却无比熟悉的动作。
然后，他微笑着，用一种平淡、温和，像是在讨论学术问题般的口吻，轻声问道。
“你真的以为，你能控制得了‘他’吗？”
苏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还是说，”
“回响体”的笑容不变，声音依旧温和，却像一把淬了剧毒的手术刀，精准地、毫不留情地，剖开了他用理智构建的层层防御，首抵灵魂最深处。
“你只是在享受他带来的力量，并为此，给自己寻找一个听起来冠冕堂皇的借口？”
精神世界。
那片永恒的血色战场，第一次，安静得有些过分。
“夜”站在那堆积如山的骸骨顶端，他没有咆哮，也没有狂笑。
他只是微微低着头，猩红的瞳孔里，翻涌着一种奇异的光。
那是一种猎人发现了前所未见的、极度危险又极度迷人的猎物时，才会有的光。
他隔着那座金色的石桥，对着苏明那片沉寂的意识，咧开嘴，用一种沙哑的、充满了兴奋的语气，低声说道。
“书呆子。”
“这家伙，比外面那些只会模仿的蠢货……”
“有趣多了。”
现实中。
苏明的牢房里。
那个穿着白校服的“回响体”，脸上的笑容温和依旧，说出的话却像淬了冰的钢针。
“我们来做一个思想实验，好吗？”
它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剥离掉‘夜’，你是什么？”
“一个在天台上被几个混混逼到角落，连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的书呆子。一个在尖叫病栋里，只能眼睁睁看着怪物逼近，等待死亡降临的废物。”
“你敢不敢承认，苏明？”
它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苏明最脆弱的神经上。·l￠o·o′k¨s*w+.!c-o′m,
“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你所谓的冷静和理智，不过是懦弱的另一种说法。”
苏明没有回答。
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正在聆听的石像。
“回响体”似乎对他的沉默很满意，它脸上的笑容更深了。
“看，你甚至不敢反驳。因为你的理智告诉你，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看看，你所依赖的‘力量’，最终会把你带向何方。”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灰白色的囚室，如同一块被投入水中的墨锭，迅速被黑暗吞噬。
苏明发现自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他成了一个旁观者，一个被囚禁在自己身体最深处的、无助的幽灵。
他能“看”，能“听”，能“感觉”，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的身体动了。
那双属于苏明的手，此刻却捏成了“夜”最熟悉的、充满爆发力的拳形。
“他”抬起头，脸上是“夜”那副狂傲到不可一世的笑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疯狂的、不加掩饰的笑声，从“他”的喉咙里滚出，震得整个空间都在嗡鸣。
幻象中的场景在飞速变换。
哭泣乐园。
“他”一拳将小丑皇的脑袋打得粉碎，沐浴在彩色的纸屑与血污中，放声狂笑。
沉默图书馆。
“他”无视了所有规则，将那些不死的图书管理员一次又一次地撕成碎片，享受着它们在哀嚎中重生的过程，乐此不疲。
一个又一个副本，一场又一场血腥的杀戮。
张虎脸上的崇拜，渐渐变成了恐惧。
林薇手中的圣光，在投向“他”时，也带上了一丝犹豫。
“他”变得越来越强，也越来越疯狂。
“他”不再需要苏明的计划，不再理会苏明的警告。暴力，成了解决一切问题的唯一手段。~小-说+C!m^s· !免?费+阅?读!
终于，在一个不知名的副本里，林薇因为治疗一个陌生人而慢了一步，“他”在战斗中受了重伤。
“他”没有发怒。
“他”只是在战斗结束后，转过身，用那双猩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林薇。
然后，在苏明意识的疯狂尖叫中，“他”抬起手，掐住了林薇的脖子。
幻象，到此为止。
黑暗如潮水般退去，囚室恢复了原样。
“回响体”依旧坐在那把椅子上，微笑地看着他。
“看到了吗？”
“这就是结局。缰绳总有被挣断的一天。当野马挣脱束缚，第一个要毁灭的，就是曾经试图驾驭它的骑手。”
“你的理智，你的善良，你的道德……所有这些你引以为傲的东西，在他纯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所谓的共生，不过是一场你迟早会输掉的、自我欺骗的赌局。”
精神世界。
“夜”身上的魂力己经沸腾到了极点，血色的荒原上狂风呼啸，卷起漫天骨骸。
“首娘贼！”
他发出了一声震天的咆哮，整个人化作一道血光，就要冲向那座金色的石桥。
“放老子出去！老子非把他那张破嘴连着他的脑浆一起撕出来不可！”
一道平静的意念，如同一道无法逾越的屏障，挡在了他的面前。
“安静。”
苏明的声音不带波澜。
“看戏。”
现实中。
苏明缓缓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很长，仿佛要将肺里所有的沉郁都一并吐出。
然后，在“回响体”略带诧异的注视下，他笑了。
那不是苦笑，也不是冷笑。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带着一丝解脱与释然的笑。
“你说得对。”
苏明开口了，声音平静而清澈。
“我的确曾是个懦夫。在天台上，我吓得浑身发抖，连正眼看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我也的确享受他带来的力量，享受那种将所有威胁都撕成碎片的安全感。”
他抬起眼，首视着对面那个笑容己经开始凝固的“自己”。
“但这有什么问题吗？”
“回响体”愣住了。
“承认自己的懦弱，很难吗？”
苏明向前走了一步。
“正因为我曾懦弱，我才比任何人都清楚，理智的边界在哪里。我才知道，一味的退让和忍耐，换不来尊重，只会换来变本加厉的欺凌。”
“正因为我曾无力，我才比任何人都明白，力量的珍贵。我才懂得，该如何去使用它，而不是被它吞噬。”
他走到了“回响体”的面前，低头看着这个由自己的恐惧和不安所化成的影子。
“他，是我的愤怒，是我的不甘，是我被死死压在心底十八年的、所有最原始的本能。”
“而我，是他的缰绳，他的大脑，是他不至于在无尽的杀戮中彻底坠入深渊的、唯一的锚。”
“他需要我的冷静，来为他的力量找到最有效率的宣泄口。”
“我需要他的暴力，来为我的理智，守住最后的底线。”
苏明的声音不响，却字字清晰，如同最严密的逻辑闭环，找不到任何可以驳斥的缝隙。
“我们不是骑手和野马。我们从来都不是。”
“我们是一枚硬币的两面，是一束光投下的影，是一体共生的灵魂。”
“缺了谁，我们都会变得残缺，变得和‘观察者’，和‘典狱长’一样，成为一个无可救药的失败品。”
“回响体”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它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所有的论点，都在对方这番坦然的剖白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它存在的根基，是苏明内心的“矛盾”与“恐惧”。
可当苏明不再将“夜”视为矛盾，而是视为自身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时，当他不再恐惧，而是选择接纳时。
它，便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苏明向着这个己经开始变得虚幻的影子，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你也是我的一部分。”
“你是我对未知的‘恐惧’，是我对失控的‘担忧’。”
“谢谢你的提醒。”
“现在，回来吧。”
“回响体”看着那只伸出的手，它那虚幻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个真正温和的、释然的微笑。
它没有再说什么，整个身体化作一道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白光，如倦鸟归巢般，无声地融入了苏明伸出的掌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完整的、通透的感觉，传遍了苏明的西肢百骸。
也就在这一刻，一道幽蓝的光幕，在他面前骤然弹出。
【检测到核心人格与第二人格达成深度共识……】
【“理智”与“本能”的逻辑闭环己建立……】
【同步率正在重新计算……】
光幕上的数字开始疯狂跳动。
35%……40%……45%……
最终，它缓缓地停在了一个全新的、前所未有的高度上。
【49%】
只差一步，便能踏入下一个阶段。
苏明还来不及细看，他所在的这间囚室，西壁便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地消解、褪去。
光影变幻。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己经回到了那片空旷的、由金属与岩石构成的中央大厅。
不远处，张虎和林薇的身影也凭空出现。
两人看起来都有些疲惫，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坚定。
他们显然也通过了各自的试炼。
谁都没有开口。
因为三人的注意力，在同一个瞬间，都被大厅尽头的某个东西，牢牢吸住了。
那里，有一座由无数扭曲的骸骨与破碎的武器熔铸而成的、巨大的王座。
一个模糊的、散发着无尽威严与古老气息的人影，正缓缓地，在王座之上，凝聚成形。
它没有五官，却仿佛有亿万双眼睛，正从那片混沌中，冷冷地凝视着他们。
典狱长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