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你是皇后
瑞雪兆丰年。
苍茫皑皑洗了去岁的晦气,来年或许当是一切顺遂的。
后来的日子,年节的气氛日益浓烈,整个后宫都沉浸在喜乐之中。
各处宫殿张灯结彩,银装素裹之下,目之所及皆挂满了喜庆的红。
便是在除夕的前一日,这场断断续续飘落了十几日的大雪,终于彻底停了。
也正是在这个雪霁的夜晚,沈晏辞也终于踏足了凤鸾宫。
彼时知笙正带着宸轩在正厅用晚膳。
宸轩抬眼看见沈晏辞来了,忙丢下了手中的小银勺,像只欢快的雀儿似的从椅子上跳下来,迈着小短腿就扑了过去。
他撞在沈晏辞身上,一把抱住他的腿,仰着小脸,既是欢喜又是委屈,
“父皇!您都好久好久不来看儿子了!”
沈晏辞俯身,一把将宸轩抱了起来,“前朝事务繁忙,父皇一时抽不开身。”
他于怀中掂了掂孩子,笑着说:“瞧着个子高了,也壮实了些。”
宸轩搂着沈晏辞的脖子,扬起下巴炫耀道:
“父皇~我最近学会了好多东西,连大学士都夸我聪明呢!等下我背给您听好不好?”
沈晏辞点了点头,语气温和,“自然好。”
父子间的交流温馨且自然。
坐在桌旁的知笙,此刻也并未流露出半分对沈晏辞的疏离。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温声提醒道:“轩儿,快别缠着你父皇了,先把饭吃完再说。”
宸轩拍了拍圆鼓鼓的小肚子,撒娇道:“母后,儿子真的吃饱啦!”
沈晏辞见状顺势将孩子放下地,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既吃饱了,就去找嬷嬷温会儿书。等下父皇得空便去考考你,若当真学得好,父皇必有奖励。”
“好唉!”宸轩一听有奖励眼睛都亮了,脆生生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欢快地向殿外跑去。
云熙怕他摔着,赶忙跟着追了出去。
偌大的正厅,余下帝后两两相对,倒是静得有些不自在了。
沈晏辞自顾在知笙身旁的空位坐下,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知笙垂着眼睫,目光落在面前几乎未动的碗盏上,
并不看他,也并不应他。
长久的沉默,终于让沈晏辞眉宇间掠过一丝不耐。
他轻叹一声,语气沉了几分,“你已近一年不愿见朕,不愿与朕说话。难道你当真要与朕这般别扭下去,别扭一辈子吗?”
说着冲门外唤了一声,李德全旋即入内,将一件崭新的华贵朝服放在皇后手边桌案上,打了个千儿便又躬身退下。
沈晏辞指着朝服道:“内务府给你送来的新制朝服被你退了回去,明日除夕夜宴,宗室王公、勋贵重臣皆位列在席,你也不肯去。你是大懿的皇后,你难道打算余生都在这凤鸾宫里躲着?”
知笙闻言一时怔忡。
这样的话语,可真叫人觉得陌生。
她沉默了片晌,倏然抬眸看向沈晏辞。
那样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冷得叫人骨寒。
她不说旁事,只是问:“我哥哥是不是死了?”
沈晏辞迎着她冰冷的目光,声音同样冷硬:“除夕夜宴你去不去?”
“我哥哥是不是死了?”
“你去不去?”
“我问你,我哥哥是不是死了?!”
知笙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得以爆发。
她猛地站起身,反手一挥,将放在手边的皇后朝服掀翻在地!
明黄色的锦缎委顿在地,金线绣制的振翅高飞的凤也随之萎靡下去。
而沈晏辞却是倦了。
他没有试图安抚,也没有半句宽慰,
他只是定定坐在那里,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语气道:
“你知道了。”
这样轻飘飘的话,却足以将知笙从内到外彻底撕碎。
沈晏辞看着她的失态,眉心重重地皱起,
“地动天灾非人力可以阻挡。你兄长为国捐躯,朕亦给足了他身后体面,追封他为超品侯爵,恩荫其族。
你不必用这种眼神看着朕。在这件事上,朕没有对不起南宫家,更没有对不起你。朕不告诉你,是怕你伤心,怕你承受不住。”
他的目光扫过地上那件被遗弃的朝服,语气越发严厉:
“你与朕别扭了这么久,闭宫不出,将六宫事务尽数丢给瑾妃一人打理,如今连这关乎皇家体面的除夕夜宴你也要推脱不去,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如今宫中流言四起,民间更有议论纷纷,皆道你病重不起,又或揣测你与朕有所龃龉。你若再不出席明晚宫宴,便更要坐实了所有流言蜚语,让天下人揣测宫闱动荡。”
他站起身,迎着知笙灰败黯淡的眼神,毫无半分收敛,
“朕已被前朝繁杂政务搞得焦头烂额,心力交瘁!你还要让朕再为着后宫这些无端生出的揣测,徒增烦恼,为人诟病吗?!”
知笙愣在原地,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现实还是她的臆症梦境。
沈晏辞的话明明已经说完,可余音却绕在她耳边嗡嗡作响,
像无数根细锐的针,一下又一下刺破她的耳膜和心壁。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和沈晏辞见面了。
三个月?四个月?或者更久。
只是她从未想过,再见面时,他的话语里,已是全然剩下指责了。
知笙定定看着眼前人,
沈晏辞的面容,从未有一刻在她眼中像今日这般模糊过。
模糊到她几乎要认不清。
她想,
面目全非,大抵便是如此吧。
又或许......沈晏辞从来都没有变过。
他向来都是如此。
在他心中,江山社稷高于一切,他绝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成为妨碍。
胸中翻腾的翳闷与苦楚淤积得太久太深,人反倒是不会哭了,只是失声笑道:
“所以呢?所以你瞒着我兄长的死讯,不让我见他最后一面,到头来,我竟还该对你感恩戴德?”
沈晏辞冷漠地看着她失控的笑,眸色也彻底沉了下去,
“那么,你还要怨多久?还要恨多久?你沉溺在自己的苦海中日日怨怼,如今看着朕的眼神里,除了恨,还剩下什么?
知笙,你是该改改你的性情了。朕是你的夫君,朕可以包容你的娇嗔任性。
但你别忘了,你更是大懿的国母!你不能一直这样任性妄为下去!”
包容?
呵呵......
她竟不知道,原来竟是沈晏辞一直在包容她?
殿内静得人发寒。
寒过数九凛冬,只欲将一颗心冻得裂开,冻得碎掉。
良久。
知笙脸上的悲愤与凄凉一点点褪去,
她缓缓俯下身,捡起了地上那件被她亲手掀落的明黄朝服,语气漠然道:
“臣妾多谢皇上的包容,臣妾也知道自己身上肩负的责任。
明日除夕夜宴臣妾会去,臣妾会守好一个皇后的本分,绝不会让您为难。”
说完,她再不看沈晏辞一眼,
只是紧紧捧着朝服,决然转身回了内寝,重重地摔上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