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造化弄人1
其实去年上京的那场初雪,对于语芙而言,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许多年前,她流落在上京街头乞讨时,
也是在这样初雪的日子里,她衣衫褴褛,瑟缩在繁华街道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冻得瑟瑟发抖。
便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一双精致漂亮的鹿皮小靴停在了她面前。
她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宛如从年画里走出来的富贵官家小姐。
她出门排场极大,身边跟着乌泱泱一群丫鬟婆子,小心翼翼地簇拥着她。
语芙至今仍清晰地记得,她第一眼见到绮梦时,绮梦还是个跟她年岁差不多,却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
她穿着胭脂红缕金百蝶穿花云锦袄,外罩一件雪白狐裘出锋的刻丝披风,领口簇拥着柔软蓬松的风毛,衬得一张小脸玉雪可爱。
裙摆是娇嫩的鹅黄色,用五彩丝线绣着芍药花纹样,脚上一双镶嵌着明珠的鹿皮暖靴,每一样都象征着不凡的身份。
绮梦手里捧着一包冒着热气的糖炒栗子,歪着头,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几乎冻僵的她,
“这么冷的天,你没有家吗?”
语芙摇了摇头,目光不由自主地被那包栗子吸引,喉头艰难地动了动,吞了好几口唾沫。
绮梦注意到了她的目光,轻轻晃了晃油纸袋,“你饿了吧?”
她没有任何嫌弃,反而蹲下身,将那一大包栗子递到语芙面前,“呐,给你吃。”
那时,人人见了语芙这样的小叫花子都唯恐避之不及,
在上京,她是人人都可以唾弃,可以驱赶的存在。
她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愿意停下脚步,给予她这样一份温暖的善意。
她伸出冻得通红的小手,笨拙地剥开滚烫的栗子壳,也顾不得烫,囫囵就往嘴里塞。
绮梦并没有笑话她的狼狈,只是看着心疼,软声问:
“就你一个人吗?你没有亲人了吗?”
李语芙点点头,想起爹娘,眼泪止不住滚落。
绮梦见状立刻扭头对身边的嬷嬷说:
“嬷嬷,我们把她带回家去吧?母亲前几日不是还说,要找个人伺候我吗?”
“她?”那嬷嬷皱起眉头,脸上堆满了嫌弃,
“小姐,夫人是要给您找个知根知底,手脚麻利能照顾好您的人。您瞧瞧这丫头,饿得皮包骨头,身上脏兮兮的,还不知有没有什么脏病......”
绮梦小嘴一嘟,不悦道:“嬷嬷可不许这么说别人!我就觉得与她投缘,我就要带她回去!反正母亲是要找人伺候我的,我只当是给自己找了个玩伴。
哥哥不跟我玩,父亲母亲也整日忙得很,很少搭理我,只把我日日关在房里学规矩,一个月才许我出门放一次风,闷都闷死了!”
她顿足耍泼,“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她!”
她毕竟是府里金尊玉贵的小姐,她执意要做的事,底下的下人哪里能拗得过?
下人们只得依了她,将语芙带回了邵府,只当是府里多个小丫鬟养着罢了。私下又嘀咕着,说这样没根没底的小叫花子也好,省了签卖身契的麻烦,回府给口饭吃,连月例银子都能省下不少。
而那时的语芙也是这样卑微地想着,能有一口热饭吃,有个地方能遮风挡雨,能让她活下去,便已是极好了。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绮梦会给予她更多。
入了邵府,语芙才渐渐知道,原来外表光鲜亮丽衣食无忧的绮梦,其实也是个可怜人。
每天天不亮,她就会被嬷嬷叫起来,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学就是四五个时辰不得歇息。
每三日,夫人还会亲自检验一次她的学习成果。
弹琴错了一个音,背诵诗词漏了一个字,又或是画画时不小心滴落了一个墨点,都会招来夫人严厉的教训。
戒尺通常只打在屁股、掌心这样的位置,总归是不打脸的。
语芙曾私下里听见下人们议论,说小姐那张脸生得标致,日后是要用来攀附王公贵族,为家族谋利的“宝贝”,可万万伤不得。
从前,绮梦身边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
直到语芙入府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才能互相就个伴。
她们会趁着夜色爬上屋顶,并肩躺着看星星,说些女孩家的悄悄话;
会一起偷来父亲珍藏的美酒,好奇地尝了一小口,就被辣得涕泗横流,互相指着对方通红的脸大笑;
语芙还会偷偷模仿绮梦的笔迹,在她被罚抄写诗词时,熬夜帮她代笔。有时候被发现了,两个人少不得又要一起挨一顿戒尺,但受罚的时候,互相瞧着对方龇牙咧嘴的模样,却还能偷偷地笑出来。
是绮梦救了语芙一命。
是语芙温暖了绮梦一整个童年。
至于后来的世事变迁,恩怨纠葛,
却也只能道一句命运无常,造化弄人了。
所以当沈晏辞私下找到语芙,告诉她绮梦其实并没有死,连知笙也安然无恙时,语芙早已激动得难以自持,泣不成声。
原来沈晏辞也一早就知道了,她这条瘸了的腿,是她自己狠心砸断,用以攀附皇恩的苦肉计。
而他选择不拆穿,默许甚至利用了这一点,本身也是她要利用绮梦的一步棋。
那一日,沈晏辞让语芙将南宫煜的死讯透露给知笙,并告诉了语芙他日后的打算。
沈晏辞与她说:“你也可以拒绝朕。因为你一旦如此做了,在这后宫之中,或许将再无你的立足之地。所有人都会以为是你逼死了知笙,而朕,也不会出面替你解释半句。不过你放心,此事之后,你和盈月总能得了你们想要的安稳。”
语芙听完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眼中含泪,却是无比坚定地颔首道:
“臣妾愿意!臣妾多谢皇上,能给臣妾一个弥补自己从前犯下的过错,弥补此生遗憾的机会。”
所以她这么做了。
所以她从不后悔。
这一年的中秋,因着大行皇后新丧不久,宫中并未举办中秋夜宴。
而沈晏辞,也一早就将自己关在了祖宗祠堂里。
他向先帝的牌位供了三炷香,想了想,又为太后也燃了三炷。
而后,他撩起龙袍下摆,端端正正地跪在牌位前叩首祭拜。
许久之后,才听得祠堂门外传来李德全的声音,
“皇上,人带来了。”
沈晏辞缓缓直起身,声音平静无波,
“带进来。”
李德全应声而入。
他身后跟着两名侍卫,扛着一个装着活物的麻袋。
那麻袋被重重摔在沈晏辞面前,李德全打了个千儿道:
“皇上,那奴才就先告退了。”
他走后,沈晏辞面无表情地解开了捆扎的麻绳。
麻袋里探出一个五官扭曲,眼神惊恐的脑袋。
那人被破布堵住了嘴,手脚筋也早已被挑断,只能像蛆虫一般,用尽全身力朝着远离沈晏辞的方向蠕动着。
而沈晏辞只是垂眸,眼神冰冷地俯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