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西席容夫子
顾婉婉心头猛地一跳，瞬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她慌忙抓过散落在榻边的红狐大氅，手忙脚乱地裹在身上。
几乎是滚下床榻，屈膝便拜，声音因紧张而微微发颤：“婉、婉婉拜见师父……啊不！”
她意识到称呼有误，更是慌乱，头埋得更低，“臣女……臣女拜见容郡王殿下！”
她心中懊恼万分。昨夜明明已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这相见时的仪态与措辞。
谁曾想竟是在如此狼狈失态的情形下，猝然相遇！
顾婉婉此刻语无伦次，进退失据，简直羞愤欲死。
容郡王面色沉静如水，眸底情绪深敛，不见丝毫波澜。
他广袖轻拂，稳稳地将慌乱欲拜的顾婉婉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坐回软榻。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如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莫怕，穆青的狼毒已拔除大半，叶御医正在为他固本培元，性命无碍。”
他望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顾婉婉，从容转身、在一旁的锦缎软凳上落座。
再开口时，那清冷声线里竟含着一丝怜惜与淡淡责备：“还是这般冒失的性子。几年不见，可是与为师……生分了？”
顾婉婉闻言，心头猛地一跳，眼中满是茫然与不解。
她怔怔地望着萧容，脑中飞快思索：多日？
明明……只在三岁稚龄时，他于顾府搭救她的性命，昏沉中算是见过一面而已！
何来“为师”？何来“生分”？这“几年不见”又从何说起？
容郡王看着她懵懂困惑、如迷路小鹿般的眼神，眼底深处一丝波澜闪过，平静心湖投下一粒石子。
他微微叹息，声音放得更缓，引导着她的记忆：“婉婉，‘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你可还记得……当年顾相爷为你延请的那位西席——容夫子？”
刹那间，眼前那清冷出尘、银发紫袍的仙师形象，如同水波般荡漾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面容慈祥、须发花白、脸上布满岁月沟壑的老者！
他身穿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眼神温和睿智，嘴角噙着那顾婉婉记忆中无比熟悉的、带着宠溺的和蔼笑容！
正是她幼年的西席恩师——容夫子！
“容……容夫子？！”顾婉婉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巨大的惊喜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她！
她再也顾不得矜持，像只欢快归巢的雏鸟，猛地从软榻上弹起，甚至顾不上、那滑落肩头的红狐大氅。
她张开双臂向那熟悉的怀抱，一头扎了进去，“容夫子！真的是您！婉婉……婉婉好想您啊！”
容郡王——此刻已是慈祥的“容夫子”，稳稳接住扑入怀中的娇小人儿，如同接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夫子也好想婉婉。一别经年，不知婉婉的功课可有懈怠？琴棋书画，可还勤加练习？”
“当然有！”
顾婉婉立刻从夫子怀中扬起小脸，带着孩子气的骄傲，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夫子不信，可以考考婉婉！婉婉……”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当她抬眸，撞入眼帘的——
不再是那张布满皱纹、慈眉善目的老者面庞，而是容郡王那张清俊无俦、不染尘埃的年轻容颜！
那双深邃的眼眸正带着一丝纵容的笑意凝视着她。
“啊！”巨大的羞赧瞬间席卷了顾婉婉！
她如同被烫到一般，惊呼一声，猛地将滚烫脸颊用双手遮住。
她像只受惊的鸵鸟，慌忙想从他怀里退出来，却被他轻轻环住。
“婉婉，莫怕……”容郡王声音低沉温醇，犹如幽谷溪流，带着抚慰仙魂的奇异力量，潺潺淌入她的心田。
“为师一直在你身边，从未离去。”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玄奥的韵律。
她体内那沉寂的仙魂微微一颤，竟似被温润的暖玉包裹，舒适无比。
与此同时，尘封的识海深处，似乎有什么坚固的壁垒，被这声音悄然撬开一道豁口。
而眼前这依偎在“夫子”怀中的情景，更像是触动了某种遥远而模糊的印记。
无数光怪陆离的记忆碎片，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骤然在她识海中奔腾闪现！
有些杂乱无章，有些模糊难辨，而其中几片……竟隐约勾勒出那位至高无上的身影——帝上！
“唔……！”庞大的记忆碎片骤然冲击，让顾婉婉识海剧痛难忍。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纤细的手指下意识抓紧了容郡王胸前的衣襟。
【莫要抗拒。】容郡王的声音带着安抚力量在她识海响起。
【为师帮你梳理。】他微凉的指尖再次精准地点上她光洁的眉心。
一股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柔和的暖意，如无数缕温润的玉色流光，渗入她的识海深处。
这股力量并非粗暴地抹除，而是如同最灵巧的织女，温柔地穿梭于那些混乱驳杂的记忆碎片之间。
它轻巧地拨开迷雾，拂去尘埃，将那些难以辨认、相互缠绕的碎片一一梳理、整合、打碎重组……
最终，留在顾婉婉清晰感知中的，只剩下那些被精心剥离出来的、与仙帝相关的记忆片段——
那是属于另一个更高维度的世界，一个与此方人间小界截然不同的、漫天死寂的灰界之地！
朔风卷地，吹不尽漫天劫灰。
那灰烬非雪非絮，乃是焚世烽烟凝结的死尘，簌簌扬扬，遮蔽了昏暝天光，将四野染作一片枯槁的铅灰。
目之所及，断壁残垣如巨兽骸骨，焦土之上，唯闻“噗嗤”、“咔嚓”之声不绝于耳——
那是血肉被无情撕扯、骨骼被生生折断的钝响。
无悲泣，无嘶吼，此地生灵早已沉沦，沦为仅凭本能撕咬吞噬的行尸，眼中唯余一片混沌的猩红。
在这片修罗血狱的中央，却立着一个小小人影。
她衣衫褴褛，沾满污秽，然一双眸子、澄澈如山涧雪水，懵懂茫然地映照着周遭炼狱景象。
格格不入，恍若误坠此间的琉璃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