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9章 一息尚存
吃到一半时,张司令才睡眼惺忪地回来,后面还跟着小太监一样的刘二少爷。
张作霖鼻子里‘哼’了一声。
“振羽呀,小刘不错,这次跟咱们一起去吧!”张学良打了个哈欠,坐下就捧起了粥碗。
‘呼噜噜’几口,把上面稀的都喝进了肚子,这是渴了。
唐枭看向了刘铭。
这厮眉开眼笑,弓着腰笑道:“谢谢司令,有什么事情随时吩咐小的……”
“行,去吧!”
“得令!”
刘二答应完,没立刻走,看向了唐枭。
“傻了吧唧的,你瞅我嘎哈?司令让你跟着,你就跟着,回去收拾收拾吧!”唐枭笑骂起来。
“得嘞!”
答应一声,刘二少爷屁颠屁颠跑了。
唐枭坐下继续喝粥,笑道:“这要是古代,我一准儿把这厮阉了,送进宫伺候太子爷。”
噗——
张学良一口稀粥喷了出来。
再一抬头,就看到父亲那张脸上满是怒容,还有小米粒儿。
“你他妈都多大了?就不能稳当一点儿?!”大帅暴怒,抬手抹了一把脸。
唐枭别过头,笑的肩膀首抖。
一行人在响马哨前前后后只待了三天两夜,就要往回走了,送行的人很多,鹤顶红牵着儿子的小手也来了。
“来,爷爷再抱抱!”张作霖抱起了小国柱,看得出来,他是真喜欢孩子。′2*c′y/x~s\w/.?o`r*g_
周国柱捋着他的胡子问:“张爷爷,啥时候还来?”
“很快!”
“再来的话……”说着,他压低了声音,把胖嘟嘟的小嘴巴贴在了张作霖耳边,小声说:“红包偷着给柱子,不然,都让母亲收去了,也不给我买糖……”
张作霖哈哈大笑,用力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
“好,下次爷爷悄悄给!”
贺飞虎上前道:“大帅,镇上新开了家照相馆,请师傅来照张相吧!”
“好,好!都来照!”大帅兴致颇高。
拍了两张:一张是唐枭与大帅的合影,另一张则是众人齐聚。
五月阳光正好,洒在城头,人人脸上漾着笑意,身后城墙上,爬墙虎蔓生半壁,新叶翠绿欲滴。
此时,没人知晓这两张相片,以及照片里这些人的命运。
恰如这风雨飘摇的民国,谁又知道明日是晴是雨?
众人启程。
响马哨这边有老婆和二叔,还有曲子明和一众镇公所官员。
哈尔滨警备司令部那边,有陈卫熊、赵木和吴铁牛。
唐枭放心。
西天后的傍晚。
他带着副官处处长罗涛,重新穿上军装、挂着参谋职务的刘铭,还有警卫团团长杜小山和警卫一排45名战士,在哈尔滨火车站登上了去往北京城的专列。
第二天清晨,列车在奉天站短暂停靠。
月台上早己戒严,气氛肃杀。′m¨z!j+g?y¢n′y,.?c*o′m`
一队队荷枪实弹的奉军士兵快速登上了后面车厢,这是于珍第十军的一支精锐旅。
同时上车的还有一众奉天省府官员。
这让此次旅程,顿时增添了几分凝重气息。
唐枭始终与大帅父子同乘一节陈设奢华的车厢,俞恩桂、王宪武、赵有金和日文秘书陈庆云也都在,坐的稍远一些。
厚重的丝绒窗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车厢内温暖如春,雪茄的醇香与顶级龙井的清气在空气中交织。
漫长的旅途,时间仿佛被车轮拉长了。
上下级的隔膜,在香烟缭绕和一杯杯热茶中渐渐消散。
张作霖也松弛下来,不再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帅,更像是一个历经沧桑的长辈。
下午,张学良去隔壁车厢开会去了。
张作霖没让唐枭去,说振羽呀,你陪我说说话。
俞恩桂他们都回包厢休息了,车厢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东一句西一句,也没什么主题。
张作霖感慨了几句响马哨,目光投向窗外飞逝的景色,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这年头,能让一方百姓过几天安生日子,不容易,是大功德!”
唐枭连忙谦虚。
话题渐渐深入,不可避免地触及了过往的刀光剑影。
当张作霖问起唐枭与韩学民的过往时,唐枭没有激动,语气平淡如水:“记得和大帅说过,我家在六道沟,大兴安岭密林深处,一个兔子不拉屎的小山沟……”
他讲起乡里一些趣事,还有爷爷教他读书时的场景,时而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幸福。
“可这一切,都被韩大马棒击得粉碎!”
“六道沟整整七十九条人命,鸡犬不留!要不是我去打猎未归,肯定也难逃厄运!”
唐枭越说越急,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平静下是汹涌的暗流。 张作霖始终静静听着。
车厢里,只有车轮碾压铁轨的单调轰鸣。
接下来,唐枭又把自己在哈尔滨的事情说了一遍,并不是很详细,却勾勒出一段充满血泪、仇恨与挣扎的黑暗岁月。
张作霖长舒了一口气。
他完全能想象,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挣扎求存的年轻人,如何在那个吃人的世道里辗转求生,最终被逼上绝路。
又如何在绝境中抓住伸过去的橄榄枝,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
“不容易啊……”张作霖吁出一口烟雾,仿佛要将那份沉重也吐出去。
他看向唐枭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理解和欣赏。
这不仅仅是对一个能打仗的悍将的欣赏,更是对一个从地狱爬回来、自己打出一片天的狠角色的认可。
“你不容易,”张作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罕见的推心置腹,“可谁容易?你以为我容易?坐在这个位置上,看着风光,底下多少双眼睛盯着?”
“多少双手想把你扯下来?”
“日本人,俄国毛子,关里的那些‘大帅’、‘总司令’,还有底下那些各有心思的骄兵悍将……”
“老子是坐在火山口上,一个不留神,就是粉身碎骨!”
他难得地敞开心扉,说起当年草创基业的艰难,说起几次大战的生死一线,说起平衡各方势力的如履薄冰,说起筹措军饷的绞尽脑汁……
“我张老疙瘩也是苦日子过来的,我也盼着老百姓能有好日子过!”
“可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他们过好,我也是两眼一抹黑,也是摸索着来呀!”
“我也是人,我也会犯错……”说着,他眼圈红了。
这些平日里绝不会对下属吐露的艰辛和压力,此刻在封闭的车厢里,对着这个同样从底层爬上来、经历过绝境、手段酷烈却又能力卓绝的年轻心腹,他竟说了许多。
“振羽,”他的眼神锐利而深沉,“你记住,老子把你放在哈尔滨,放在吉东,那是把北边的门户,我把咱东三省的后背交给你了!”
“你要给老子守住了!”
“像守你的响马哨一样,守得铁桶一般!那些老毛子胆敢伸爪子,给老子狠狠地剁掉!”
“天塌下来,有老子给你顶着!”
这番话,是命令,是信任,更是一种超越了上下级、自己人的承诺和托付。
唐枭没有和往常一样立正敬礼,只是看着眼前这双苍老深邃的双眼,斩钉截铁道:
“这东北,是大帅的东北,是百姓的东北,更是我唐枭的东北!您放心,只要我唐枭一息尚存,就绝不让任何人在黑土地上胡作非为!!”
“好!”张作霖两行浊泪,滚滚落下。
窗外,飞驰的列车正穿越一片广袤的原野,西斜的阳光洒在车厢内,将两人的身影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