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都认!

2月5日,立春。

张作霖让唐枭陪着,回到了北京城。

到了京城后,老帅带着他穿梭于京城的酒宴应酬,引见各路人物。

席间觥筹交错,不乏对这位年轻师长的赞誉和拉拢之意,张作霖更是不止一次拍着唐枭的肩膀,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振羽啊,这京城花花世界,比咱那白山黑水有意思多了……”

唐枭总是微笑不语,并不接这个话茬。

他明白老帅的栽培之意,不然不会总想着带在身边。

可关外的风雪和枪炮声,似乎比这繁复的京城官场更合他的脾性,他装作听不懂这些暗示,只默默为大帅斟酒、警戒。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

这天,刚下过一场薄雪,中南海的琉璃瓦上还覆着一层清冷的白。

张作霖裹着厚实的貂皮大氅,坐在居仁堂暖阁的火盆边,炭火映着他疲惫的眉眼。

唐枭坐在他身边,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日文秘书陈庆云脚步匆匆地进来,面色凝重地递上一张烫金名片:“大帅,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阁内温暖的气息仿佛瞬间凝滞了一下。

张作霖脸上的闲适一扫而空,两道炭条似的寿眉拧了起来。

他接过那张名片,看也没看就随手丢在火盆里,很快便化为灰烬。

随后端起盖碗茶,慢条斯理地刮着浮沫,眼皮都没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告诉他,我身体不适,不见。”

陈庆云面露难色,犹豫道:“大帅,芳泽公使说……说是关于‘之前的议定’,以及草签的那份《满蒙新五路协约》,该兑现了……”

“兑现个屁!”张作霖猛地将茶碗顿在桌上,茶水溅出,“什么协约?老子不知道!让他滚!”

他胸膛起伏,显然被这日本人的纠缠勾起了怒火。

唐枭连忙安抚了几句。

这两年,大帅与他几乎无话不谈。

所以他很清楚,所谓‘之前议定’,指的是东北铁路修筑权以及土地商租权等等。

而《满蒙新五路协约》,则是去年10月15日草签的,计划包括以下五条铁路线:

吉会路:从吉林至朝鲜会宁,旨在连接中国东北与朝鲜半岛,为日本提供战略通道;

长大路:从长春至大赉,加强长春与东北西部地区的联系,便于日本控制该区域;

吉五路:从吉林至五常,连接吉林与黑龙江南部,进一步拓展日本在东北的势力范围;

延海路:从延吉至海林,深入东北东部地区,为日本提供更多的战略支点;

洮索路:从洮南至索伦,连接内蒙古东部与东北,为日本在内蒙古地区的扩张提供便利。

此计划由日本政府提出,特别是日本田中内阁,积极推动该计划的实施。

而南满铁道株式会社在计划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其新总裁山本条太郎在1927年10月与张作霖会晤,最终促成他同意日本要求修建七条铁路中的五条,并草签了相关条约。

之前唐枭在大连见过的那位安广伴一郎总裁,在去年的7月19日,将总裁位置交到了山本条太郎手上。

这些事情,始终毒蛇般缠绕着老帅。

此刻又被这芳泽提起,简直是往他心口捅刀子。

奉军在山东战场被北伐军击败,安国军政府势力范围大幅收缩。

日本政府认为张作霖在中原已无作为,多次逼迫其退回关外,以确保日本在东北的权益。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有了今天的‘求见’。

毕竟只是草签,还需要正式签署才行,否则无法生效。

陈庆云不敢再多言,低头匆匆退下。

好半晌,张作霖才悠悠道:“振羽呀,记住我今天的话……”

“您说,我听着呢!”唐枭往前探了探身子。

“日后若有人讲,说我张作霖是被日本人威逼利诱,稀里糊涂签下那些‘密约’……你给我驳回去!字,都是我张作霖亲手签的!没人逼我,更不糊涂!”

“咱东北爷们儿,一口唾沫一个钉!做了便是做了,没啥好藏着掖着的!”

“可为啥非得签?”

“你我都生在关外,长在关外,没人比咱们更了解这嘎哒!”

“清末时,老毛子就虎视眈眈,日本人更是步步紧逼……这白山黑水,乱成了一锅粥!”

“不签?”

“不签就坐不稳这‘东北王’的交椅!”

“没有个能镇得住场子、豁得出去的带头大哥把这盘散沙拢起来,把这烂摊子撑下去,这地方……早他妈被日俄瓜分个干干净净!”

“真那样的话,饿死、战死的人,还得翻上几番!”

说罢,老帅长长一声叹息,悠悠道:“当然了,也会有人说我张作霖就是个杀人如麻的军阀,是卖国贼,哈哈哈——”

他笑出了眼泪,笑声在寂静的阁楼里回荡,一滴泪掉在了火盆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笑声渐歇,一声长叹:“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让他们说去,那时候啊……”

他望向跳动的炭火,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期许:“到那时候,想必世道太平了,家家碗里都盛着白米饭了……真到了那份儿上,他们爱怎么说,我张作霖——都认!”

唐枭泪目。

这时,外面隐约传来争执声。

应该是那个芳泽谦吉不肯离去,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硬闯的架势。

张作霖的脸色阴沉下来,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唐枭连忙拦住了他,轻声道:“大帅,别生这个闲气,我去……”

“去吧!”张作霖摆了摆手。

唐枭大步走到暖阁门口,大帅的贴身侍卫赵有金始终站在门侧,一把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

寒风灌入,吹动了唐枭的衣襟。

庭院里,穿着考究西装的芳泽谦吉正被几个卫兵拦着,脸上带着强压的愠怒和外交官般的傲慢。

俞恩桂和陈庆云站在一旁,满脸怒容。

芳泽看到唐枭出现,立刻想上前:“唐司令,我要见张司令……”

“站那儿!”唐枭一声断喝,声如洪钟,震得庭院里的枯枝都仿佛一颤。

他怒视着芳泽谦吉,目光如刀,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声音洪亮得足以让庭院内外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回去告诉你们那些当家的,我们是中国人,不会出卖东北一分一毫自己的土地,去吧!”

“这么说,是要耍赖了?”芳泽谦吉目光阴森起来。

“对!就是耍赖!”张作霖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唐枭暗叹,这老头,到底还是没忍住。

他侧过身,张作霖迈步走出暖阁,大声道:“老子这副臭皮囊,早他妈不打算要了,有种的,都冲着我来!”

寒风卷着这掷地有声的话语,在空旷的中南海庭院里回荡。

空气仿佛凝固了,卫兵们挺直了腰板。

芳泽谦吉脸上的傲慢瞬间僵住,变得青白交加,他死死盯着张作霖,嘴唇哆嗦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明白,所有的威逼利诱,在这个土匪出身的枭雄面前,在这份以命相搏的凛然气节面前,都彻底失效了。

最终,芳泽谦吉极其僵硬地微微鞠了一躬,几乎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张桑……告辞!”

随即,他猛地转身,步伐仓促而狼狈地消失在冰冷的回廊尽头,背影写满了悻悻然和失败的恼怒。

张作霖站在门口,寒风卷起他花白的鬓发,胸膛仍在剧烈起伏。

直到芳泽的身影彻底消失,他才缓缓吐出一口长长的白气,那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他慢慢转过身,走回暖阁。

一直如同铁铸般沉默伫立的唐枭,退后一步,赵有金关上了厚重的木门,将刺骨的寒风隔绝在外。

暖阁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映照着张作霖疲惫却挺直的背影。

两个人相对无言。

这时,宪兵队长陈海山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俞恩桂。

陈海山欲言又止。

张作霖浓眉一立:“说,怎么了?”

“是!”陈海山看向了唐枭,“羽帅……刚得到一个消息……”

唐枭奇怪,不明白他这是什么情况。

“半个多月前,您的义兄‘蒙古王爷’韩苍穹……他……”

呼——

唐枭站了起来,眼珠子瞬间瞪大了:“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