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让草原记得老子

韩苍穹的要求,让所有人愣住。

图王举枪的手臂僵在半空,脸上暴怒未褪,又覆上荒谬与难以置信。

他身后的护卫们更是面面相觑。

短暂的死寂后,图王那因愤怒扭曲的嘴角,竟也缓缓扯开一个古怪的弧度。

这笑容没有温度,只有被冒犯后混杂着残忍与病态欣赏的复杂情绪。

他死死盯着韩苍穹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想找出哪怕一丝恐惧的裂痕,却只看到一片燃烧殆尽的灰烬和平静。

“呵呵……”图王发出一声短促冰冷的嗤笑。

他缓缓放下手臂,手指依旧紧扣扳机护圈,微微偏头,对身旁那个魁梧护卫用蒙语命令道:“巴特尔,去,给他搬一把椅子。”

名叫巴特尔的护卫脸上横肉抽搐,狠狠瞪了韩苍穹一眼,粗鲁地骂了句蒙语脏话,翻身下马,踩着血泊碎骨,大步走向废墟。

他粗暴地踢开焦黑木头,从破毡片和灰烬下拖出一把粗笨沉重的实木椅子。

椅子沾满黑灰污渍,一条腿被砸得歪斜。

巴特尔像拖死狗般将它拖到韩苍穹身后几步,重重顿在冻硬的土地上,溅起一小片混血的浮雪。

韩苍穹没回头。

他甚至没再看图王,只是最后深深吸了一口这片山坳里冰冷污浊的空气,这空气混杂着他熟悉的草原气息、血腥硝烟和七天七夜的血火记忆。

突然,他猛地一甩臂膀,将手中那柄没子弹后、陪伴他一天一夜、砍杀无数敌人的厚背砍刀,狠狠掷出!

呜——

沉重的刀身旋转着飞出,闪电般刺向图王。

千钧一发之际,图王左侧侍卫一把抓住了他的腰带,用力一扯……

图王狼狈地滚落马下。

稀溜溜一声悲鸣,图王胯下那匹黑色骏马倒地,那柄大刀从马脖子处刺入,直没刀柄。

伴随着黑马的抽搐,刀柄兀自震颤不休,发出低沉嗡鸣。

仿佛在为主人发出最后的不屈嘶吼。

几名侍卫慌忙下马,扶起哆哆嗦嗦的图王,围成了铁桶一般。

“哈哈哈哈——!”

韩苍穹仰天大笑,笑声中满是轻蔑。

随即缓缓转身,动作开始迟滞,那一刀已经耗尽了他全身力气。

他拖着那条被流弹擦伤、钻心疼痛的腿,一步一步,异常坚定地走向那把歪斜的椅子。

咯吱、咯吱……

每一步踏在凝结血冰的冻土上,都发出刺耳声响。

他走到椅子前,伸出沾满血污硝烟的手,将歪斜的椅子扶正。

然后,撩起破烂血污、硬邦邦的皮袍下摆,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从容,稳稳坐了下去。

沉重的身躯落在硬木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他坐得笔直,脊梁如插在椅上的钢枪,头颅微昂,再次望向山坳入口,望向正一点点明亮起来的天空。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映入了天际那抹越来越清晰的金红。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彻底的平静,仿佛迎来的不是死亡,而是一场等待已久的安眠。

图王粗暴地推开身前的侍卫,用力挺了挺胸口,脸上的肌肉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韩苍穹那无视死亡、从容就座的态度,像一根无形的刺,深深扎进他那颗被‘高贵’和‘野心’包裹的心脏。

他眼中最后一丝病态的欣赏消失,只剩被彻底冒犯后的冰冷杀意。

他站在那里,再次抬起手臂,枪口指向了韩苍穹宽阔的胸膛。

这一次,他不想再有任何犹豫。

“我成全你!”图王的声音淬了寒冰,字字带着刻骨恨意。

韩苍穹依旧端坐,目光未从晨光上移开半分。

在枪口锁定的瞬间,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吐出几个微不可闻的字,像自语,又像对这片埋葬了他所有兄弟和野望的土地,做最后的交代:

“别打脸,让草原记得老子。”

图王的手指,在扳机上猛地扣下!

砰——!

枪声清脆短促,在这空旷死寂的山坳炸开,荡远,又撞了回来。

韩苍穹端坐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颗灼热的子弹,带着图王所有的怒火与恐惧,狠狠贯入他宽阔的胸膛。

冲击力让他魁梧的身躯向后重重撞在椅背,发出闷响。

他口中呛出一大股滚烫的鲜血,如泼洒的朱砂,喷溅在破烂皮袍前襟、冰冷的椅面和脚下的冻土上。

砰!砰!砰!

又是连续三枪。

韩苍穹的身体并没有倒下,依然保持着端坐的姿态。

那颗高昂的头颅,在最初的猛烈后仰之后,竟又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重新倔强地昂向天空。

只是那双曾燃烧火焰的眼睛,迅速黯淡了下去,如同风中熄灭的残烛。

最后一点光芒,牢牢锁定在山坳入口外,那片被初升朝阳染上第一缕金红的天空尽头。

他的眼神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仿佛要融入那片辽阔天空的眷恋和不舍。

他的耳朵里,仿佛又听到了‘苍狼之息’悦耳的铃声。

时间在此刻凝固了。

图王保持着射击姿势,枪口飘散着淡淡青烟。

那张年轻俊朗的脸上,所有的愤怒杀意也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僵硬茫然。

他看着椅子上这个胸膛洞穿、却依然挺直脊梁、昂首向天的身影,握枪的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青筋暴露。

那把沉重的实木椅子,稳稳立在这片被血与火反复犁过的焦土中央。

韩苍穹魁梧的身躯如石雕般,凝固在了那里。

滚烫的鲜血从弹孔里汩汩而出,浸透皮袍,顺着椅面流淌着,一滴一滴,砸落在椅子下方冰冷的冻土上。

暗红的血,在灰白冻土和肮脏残雪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刺目、灼热。

如同在这片被死亡笼罩的苍白大地上,骤然绽开了一朵巨大、悲怆、用生命浇灌的萨日朗花。

血,还在流。

远处,一只离群的草原鹰,被这四声突兀的枪响惊动。

它猛地从一截焦黑断木上振翅而起,发出一声凄厉长唳,奋力拍打翅膀,掠过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死亡山坳,向着那片被朝阳点燃的金红色天际线,孤独地飞去。

越飞越高……

那个满脸虬髯的蒙古将领躬身问:“王爷,都烧了吧!”

“烧?烧什么烧?油不花钱吗?就让他这么坐着,坐成一堆白骨!”说完,图王转身就走。

又扔下一句:“还喘气的,补枪!”

那将领扭头看了一眼韩苍穹,目光复杂。

有敬佩,有怜悯,有恐惧,有……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