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夜半唢呐声
夜半唢呐声
王大锤第一次听见唢呐声时,正蹲在村口老槐树下啃凉馒头。*卡,卡-暁!税,徃_ ,唔/错?内¢容`七月半的月光透着股青白色,把他影子拉得老长,像根泡发的海带。
“嘀嘀嗒嗒——呜呜——”
那声音黏糊糊的,像是有人含着口水吹唢呐,时而尖锐时而拖沓,听得人后颈发麻。王大锤咬着馒头抬头,只见老槐树枝桠间挂着的红布条被风吹得乱晃,去年吊死在这儿的刘寡妇的魂儿,该不会又出来遛弯了吧?
“谁啊这是,大半夜的吹唢呐,咒谁呢?”他捡起块石头朝声音来处扔去,石头“咚”地砸在旁边的猪圈墙上,惊得老母猪嗷嗷叫。
唢呐声停了。王大锤松了口气,刚把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就听见身后有人幽幽地说:“小兄弟,借个火。”
他猛地回头,只见个穿蓝布褂子的老头蹲在猪圈墙根,手里捏着支旱烟,脸隐在树影里看不清五官。王大锤心里咯噔一下,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老头?
“没、没火。”他结结巴巴地说,脚底下开始往后挪。
老头没抬头,自顾自地划了根火柴,“噌”的一声,火苗窜起来的瞬间,王大锤看见老头脸上坑坑洼洼,左眼珠竟是个黑窟窿,吓得他“妈呀”一声,扭头就跑。
跑出去没几步,就听见身后唢呐声又响起来,这次更近了,仿佛有人提着唢呐跟在他身后。王大锤不敢回头,拼命往家跑,裤腰带跑松了都顾不上系。
他家就在村东头,三间土坯房,院墙是用秫秸扎的。他一把推开虚掩的院门,连滚带爬地冲进屋里,反手插上门闩,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气。
“当家的,咋了这是?”他媳妇李秀莲被惊醒,披着衣服从里屋出来,看见他脸色惨白,头发都竖起来了。
“有、有鬼……”王大锤指着门外,话都说不利索。
李秀莲皱眉:“大半夜的胡说啥?我看你是白天跟二柱子他们赌钱输了,心里不舒坦吧?”
正说着,就听见院墙外传来唢呐声,“嘀嘀嗒嗒”的,绕着院子转圈圈。李秀莲的脸也白了,她娘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阴阳世家,她从小耳濡目染,知道这不是好兆头。
“快,拿菜刀来!”她喊道。王大锤赶紧从灶房抄起菜刀递过去,只见李秀莲咬破手指,往菜刀上抹了点血,然后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闩,对着门外大喝一声:“何方妖孽,在此作祟!”
门外空荡荡的,月光洒在院子里,连个鬼影都没有。+欣!丸`夲*榊¢栈? +追*嶵~新^蟑~洁`唢呐声也停了。
“走了?”王大锤探头探脑地问。
李秀莲没说话,盯着院墙上的豁口看了半天,突然说:“不对,他没走。”
话音刚落,就听见房顶上“咚、咚、咚”响起来,像是有人在上面跳。王大锤抬头一看,只见房梁上挂着的干辣椒串晃来晃去,瓦片被踩得“咔嚓”响。
“是那个吹唢呐的老头!”王大锤吓得躲到李秀莲身后。
李秀莲把菜刀横在胸前,对着房顶喊道:“阁下若是有冤屈,不妨现身说明,何必装神弄鬼?”
房顶上的动静停了。过了一会儿,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我找王大锤。”
王大锤腿一软差点跪下:“大、大爷,我跟您无冤无仇,您找我干啥?”
“十年前,你是不是在河里捞上来个唢呐?”
王大锤一愣,十年前他确实在村西头的河里捞上来个铜唢呐,看着挺值钱,就拿去镇上换了两斤猪肉。
“是、是有这么回事……”
“那是我的唢呐。”老头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死在河里,就靠那唢呐认路回家,你把它拿走了,我找不到家了啊……”
李秀莲听明白了,对王大锤说:“你把人家的东西换吃的了?赶紧想办法给人家赔一个!”
“我、我哪有钱买唢呐啊?”王大锤急得首跺脚。
“不用买,”老头说,“你跟我来,我教你做一个。”
王大锤不敢去,李秀莲推了他一把:“去吧,把事儿了了,省得他老缠着咱们。”
没办法,王大锤只好跟着老头往村西头走。月光下,他看见老头走路脚不沾地,飘乎乎的,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到了河边,老头指着一棵柳树说:“用那树的枝子做唢呐,再用你的血涂三遍,我就能用了。”
王大锤赶紧折了根柳枝,又从口袋里摸出把小刀,刚想割手指,就听见身后传来李秀莲的声音:“
等会儿!”
他回头一看,李秀莲提着个马灯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个黄纸包。
“这柳树长在阴气重的地方,枝子带着煞气,不能用。”李秀莲打开纸包,里面是些桃木碎屑,“用这个,我爹说桃木能辟邪,做唢呐最合适。-我^得¢书\城. !醉*新`章/结^庚¨薪`筷^”
老头沉默了半天,说:“行吧,桃木就桃木,总比没有强。”
于是王大锤就用桃木碎屑糊了个唢呐,李秀莲又教他画了几道符,烧成灰兑水,涂在唢呐上。忙活了大半夜,总算把唢呐做好了。
老头拿着桃木唢呐,吹了一声,声音清亮,不像之前那么瘆人了。
“谢谢你们,”老头对着他们鞠了一躬,“我叫刘老根,就住在河对岸的刘家庄,以后有空来玩啊。”
说完,他飘着过了河,唢呐声渐渐远了。
王大锤瘫坐在地上,抹了把汗:“可算走了,吓死我了。”
李秀莲踹了他一脚:“下次还敢不敢随便拿别人东西了?”
“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回家的路上,王大锤突然想起个事儿:“对了,他说他叫刘老根,去年吊死在老槐树上的刘寡妇,好像也姓刘,他俩啥关系啊?”
李秀莲想了想说:“说不定是父女俩呢,刘寡妇当年就是因为爹死在河里,伤心过度才寻短见的。”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唢呐声,这次是欢快的调子,像是在办喜事。王大锤回头一看,只见刘老根又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穿红衣裳的女鬼,正是刘寡妇。
“我闺女说,多谢你们帮她爹,”刘寡妇笑眯眯地说,“她托我给你们带点东西。”
说着,递给王大锤一个红布包。王大锤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两斤猪肉,跟当年他用唢呐换的那两斤一模一样。
“这、这……”
“拿着吧,”刘老根说,“以后每年七月半,我都来给你们吹唢呐听。”
王大锤赶紧摆手:“别别别,您老人家还是好好在家待着吧,我们承受不起。”
刘寡妇“噗嗤”一声笑了:“逗你呢,我们就是来道个别,以后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父女俩飘进了树林,唢呐声也慢慢消失了。
回到家,王大锤把猪肉炖了,吃的时候总觉得味道怪怪的。李秀莲说:“别多想,人家一番心意,不吃浪费了。”
从那以后,每年七月半,村西头的河边都会传来唢呐声,有时欢快,有时悲伤。村里人都说那是刘老根在吹唢呐给闺女听。
王大锤再也不敢随便捡东西了,而且养成了个习惯,每年七月半都要在门口摆上一碗猪肉,算是给刘老根父女俩的谢礼。
有一次,二柱子问他:“大锤,你说那刘老根的唢呐,到底是用啥做的?”
王大锤想了想说:“好像是……桃木的?不对,后来他又说,其实他早就找到自己的唢呐了,就在当年我换猪肉的那家铺子里,老板把它当成废品扔了,他捡回来洗干净,还能用。”
“那你们忙活半天做的桃木唢呐呢?”
“他说留着当纪念品了,”王大锤挠挠头,“对了,他还说,那桃木唢呐吹出来的声音,能招来财神爷,让我有空去他家拿回来。”
二柱子眼睛一亮:“真的?那赶紧去啊!”
于是俩人就过河去了刘家庄,找了半天,才在一片荒坟里找到一座新坟,墓碑上写着“刘老根之墓”。坟前放着个桃木唢呐,上面还贴着张纸条:“送给王大锤,祝你多赚钱,少惹事。”
王大锤拿起唢呐,吹了一声,声音震天响,吓得旁边的野狗嗷嗷叫。二柱子说:“这唢呐不错,就是有点瘆人。”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有人说:“你们俩在这儿干啥呢?”
他俩回头一看,是个放牛的老头,正疑惑地看着他们。
“我们来拿唢呐。”王大锤举起手里的桃木唢呐。
老头眼睛瞪得溜圆:“你们看得见这唢呐?”
“是啊,咋了?”
“这坟是去年才立的,埋的是个孤老头,死的时候啥都没带,哪来的唢呐?”老头哆哆嗦嗦地说,“而且……这地方几十年没人来了,你们咋找到的?”
王大锤和二柱子对视一眼,突然觉得手里的唢呐变得冰凉,低头一看,唢呐上的符纸不知啥时候变成了烧纸,正冒着青烟。
“妈呀!”俩人吓得把唢呐一扔,撒腿就跑,跑出去老远,还听见身后传来唢呐声,这次的调子,像是在
哈哈大笑。
后来,王大锤再也没去过刘家庄,也没再见过刘老根父女。但每年七月半,他还是会在门口摆上一碗猪肉,有时第二天早上猪肉没了,碗里会多几个铜钱;有时猪肉还在,旁边却多了支唢呐,吹一下,能响一整天。
村里的人都说,王大锤是跟鬼攀上亲戚了。他听了这话,总是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个桃木唢呐,吹上一段。那声音算不上好听,但听着让人心里踏实,像是有人在说:别怕,有我呢。
有一次,镇上的马戏团来表演,有个吹唢呐的艺人,听了王大锤吹的调子,非要拜他为师。王大锤说:“我这本事是跟鬼学的,你敢学吗?”
艺人以为他开玩笑,说:“只要能学好,跟谁学都行。”
结果那天晚上,艺人就被唢呐声吵醒了,看见个独眼老头站在他床前,手里拿着支铜唢呐,正对着他吹《百鸟朝凤》。艺人当场就吓晕了,第二天一早就收拾东西跑了,再也没回来。
王大锤知道了这事儿,哭笑不得。他对着空气说:“刘大爷,您别吓人家啊。”
空气里传来唢呐声,像是在说:谁让他学艺不精,还想抢我徒弟。
王大锤摇摇头,拿起桃木唢呐,坐在门槛上,对着月亮吹起来。月光洒在他身上,唢呐声飘向远方,惊起几只夜鸟,在村子上空盘旋。
远处的山坡上,两个模糊的身影并肩站着,一个吹着铜唢呐,一个哼着小调,听起来,像是在跟王大锤合奏。
夜风穿过树林,带来阵阵凉意,王大锤裹紧了衣服,继续吹着。他知道,只要这唢呐声不停,那些孤单的灵魂,就不会迷路。
而村里的人,也渐渐习惯了每年七月半的唢呐声。有人说那是催命的调子,有人说那是回家的信号,但不管怎样,每当唢呐声响起,家家户户都会点亮一盏灯,像是在为谁指引方向。
王大锤的桃木唢呐,后来被他孙子拿去学校参加文艺汇演,还得了奖。颁奖的老师说:“这孩子吹的调子,有种特别的感染力,让人听了想哭又想笑。”
王大锤听了,摸着胡子笑了。他知道,那不是他孙子吹得好,是刘老根和刘寡妇,在帮着他孙子呢。
有些故事,就是这样,在唢呐声里,一代代传下去,带着点吓人,又带着点温暖,像是村口的老槐树,看着人来人往,听着悲欢离合,默默守护着这个小村庄,首到永远。
写这个故事时,总想起老家村口那棵老槐树,夏夜乘凉时听老人讲的鬼故事总带着点烟火气。刘老根的唢呐声里,有执念也有温柔——鬼魂缠人未必是害命,或许只是想讨个念想回家。
王大锤的怂和李秀莲的飒,都是普通人的模样。怕归怕,真遇上事了,该担的责任、该给的体谅,一点不含糊。
其实哪有那么多凶神恶煞?多数时候,人与“鬼”的纠葛,不过是欠了的情、落了的意,总得有个机会说清。就像那支桃木唢呐,吹着吹着,惊悸成了牵挂,恐惧变了念想。
希望这故事里的凉意在夏夜里能透点暖,毕竟,连鬼魂都在认真过日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