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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钢铁巨兽的涅槃(下)

“老头子”此时盛赞邹韶华是反谍战线的难得之才,战智湛虽仍心存疑虑,却也不得不以“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安慰自己。他暗忖,世间之事本就如此:尺有其所短,寸有其所长;万物皆有不达之处,智慧亦有照不见的角落;术数有时而穷,天机亦不可尽测。与其纠结于个人的好恶,不如谨守本心,履行自己的职责。正如古语所说,“用君之心,行君之意”。那些玄妙的占卜之术,又怎能参透这般复杂的人事与棋局?

“老头子”之所以一反常态、不厌其烦地再三叮嘱,正是因为他太了解战智湛嫉恶如仇、情绪易显的性子。他并不担心战智湛会把情绪写在脸上,却怕他在与蒋云鹏的交往中不经意流露出的细微异常,足以触动这位老刑警敏锐的神经。一旦打草惊蛇,不仅邹韶华的调查将前功尽弃,更可能导致整个行动的失败。战智湛自己也早已想透,邹韶华对尹庆国声称的“直觉”,绝非毫无来由。他必定掌握了某些关于蒋云鹏的敏感线索,只是出于谨慎,尚未能核实真伪,才选择暂不明言。以蒋云鹏的身份之特殊、地位之关键,若最终是一场误判,所带来的负面影响将远超个人悲剧,更将对国家利益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

战智湛听了邹韶华的叙述后,非常赞同他的观点,一个电话叫来内侦科科长张智虢,一起研究邹韶华勾勒出的,渗透进王相范课题组“黑手”可能的活动轨迹。

邹韶华食指向上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说起了他具体而微的怀疑。

一是“非受迫性”失误的频发:真正的技术瓶颈通常是连续的、有逻辑可循的。而王相范团队遇到的问题,听起来更像是在关键节点上接连出现“巧合”的、孤立的“小意外”。比如,一份即将验证的关键数据在传输或备份后出现微小畸变;一段之前运行稳定的核心代码,在无人承认的情况下被进行了看似“优化”实则引入Bug的修改;或是关键实验器材在验收时完好,却在最重要的联调时刻突发匪夷所思的故障。这些事件单独看都可归咎于疏忽,但它们在短期内围绕同一目标密集发生,其概率在邹韶华看来低得反常。

二是“信息流”的梗阻与失真:邹韶华相信,一个高效团队的协作流畅度如同血液流动。他怀疑,是否有内部或外部力量在刻意制造“信息栓塞”?例如,某个环节的负责人总会“恰好”漏掉或延迟收到一封至关重要的邮件;不同小组间的沟通会议总被各种突发状况干扰,导致决策效率降低;又或是,团队内部开始流传一些无法溯源的、关于技术路线错误或项目即将下马的悲观言论,悄然瓦解着团队的士气和专注力。

三是“人”的微妙变化:这是邹韶华最依赖的读人本领。他敏锐地察觉到,王相范在讲述技术困难时,除了焦灼,眼底深处还藏着一丝被背叛似的愤怒与难以置信的困惑。这暗示问题可能出在“信任圈”内部。邹韶华会立刻在脑海中筛查:团队中是否有关键成员近期行为出现异常?例如,其消费水平与收入明显不符;突然对项目进度表现出过度的、超出其职责范围的“关心”;或是与境外存在不合常理的、未被报备的学术交流与联系。

四是“外部环境”的过度“关心”:如此重要的项目,必然引来各方关注。但邹韶华会区分正常的学术关切与别有用心的窥探。他怀疑,是否有某些外部实体,如特定的海外合作方、基金会、设备供应商以提供“帮助”为名,过于热情地试图嵌入项目流程,其提供的软件更新、数据服务或硬件设备,是否可能成为植入后门、窃取数据或暗中破坏的载体?

战智湛神情凝重,指间的“龙烟”一支接一支地未曾断绝。待邹韶华叙述完他的怀疑,战智湛与吕枫蓉、张智虢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见二人微微颔首,他心中了然,他们同样认同邹韶华的判断。他缓缓将半截烟用力摁熄在烟灰缸中,抬眼看向邹韶华,声音沉稳:“邹局,说说你下一步的计划。”

邹韶华条理清晰地汇报了既定的调查预案。战智湛凝神倾听,不时提出几处关键补充,对人员布控和信息交叉验证的细节做出了更缜密的指示。最终,他转向张智虢,斩钉截铁地命令道:“全力配合邹局,要人给人,要权限给权限!”

战智湛确信,著名专家伊凡先生在关键时刻抵达埠头,绝非偶然,必然是总部“老头子”一盘大棋中的关键一着。这步棋,一为协助工程大学突破技术瓶颈,二为揪出伸向王相范课题组的那只“黑手”布下的重要棋子。一场围绕核心技术保卫战的无声较量,已悄然落子。

战智湛将吕枫蓉和王璐怡介绍给伊凡先生。伊凡先生礼节性地握手,目光却越过二人肩头不断张望,仿佛自言自语般喃喃道:“哒哇哩嗜杨,宋……妮娜小姐为什么没来?”

伊凡先生对宋妮娜印象深刻并不意外。她曾是《沙漠甘霖》行动中至关重要的翻译。这位第二外国语学院的高材生、宋仁禄书记的女儿,由“老头子”亲自挑选,全程参与了护送伊凡一家的行动,是连接战智湛第五行动组与伊凡先生一家最关键的桥梁。

提及宋妮娜,一段惊险的记忆瞬间浮现在战智湛脑海。

国境线已近在咫尺,只要踏过那条无形的界碑,伊凡先生一家便能脱离险境。屡次失手的敌特分子狗急跳墙,竟制定了一个极为阴毒的计划,除掉护送队伍中唯一的翻译宋妮娜。一旦失去语言桥梁,战智湛与伊凡先生的沟通将即刻中断,队伍必然陷入混乱,他们便可趁乱对目标实施致命一击。

当时,tj国东部正值汛期,河水湍急,咆哮奔涌。敌特的暗算悄无声息,宋妮娜所骑乘的马匹突然受惊失控,在一阵凄厉的嘶鸣中,连人带马猛地栽进汹涌的河水里,瞬间被浊浪吞没。千钧一发之际,战智湛没有丝毫犹豫。他甚至来不及脱下装备,便如一道利箭般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洪流之中,拼尽全力与漩涡搏斗,艰难地抓住已被呛晕、正随波逐流的宋妮娜。岸上的战友们火速策应,抛来绳索,组成人链,几经惊险,终将几乎脱力的战智湛和奄奄一息的宋妮娜从死神手中拖回岸上。

那次死里逃生的经历,让宋妮娜对战智湛深藏的情愫再也无法抑制,而这微妙的一幕,全被洞察力惊人的伊凡先生看在眼里,当时他就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哦……宋妮娜在总部工作。伊凡教授在燕京没见过她吗?”战智湛接过话头,巧妙地将话题拉回,同时上下打量着伊凡,笑着转移了话题:“乖乖隆嘚咚,猪油炒大葱!伊凡教授,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什么时候把国语说得这么溜了?”

伊凡先生“哈哈”大笑,甚至学着中国人的样子,笨拙却热情地拍了拍战智湛的肩膀:“哒哇哩嗜杨,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现在不仅能熟练地用筷子吃炸酱面、涮羊肉,还能品出二锅头和茅台的区别!语言是交流的工具,更是了解一座文明的桥梁,岂能等闲视之?”

二人相视一笑,手挽着手一同走进了喧闹的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