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汐濛师叔

一只巨大的、通体浑黄如同黄玉雕琢而成的酒葫芦悬浮于半空,离地三尺,散发着淡淡的草木清香。¨墈~书`君* !埂/芯¢嶵_快.葫芦之上,亭亭立着一位妙龄少女。

她身着四峰丹师特有的翠色窄袖裙衫,乌发以一根简单的桃木簪绾起,素面朝天,气质清丽如雨洗之荷,此刻秀眉微蹙,澄澈的目光带着一丝急切,在人群中扫视。

“是四峰执事长老汐濛师姐!”

“她很少露面啊,今日怎会在这里拦人?”

“好美……不知谁有幸被汐师叔看中?”窃窃私语声在人群中低低散开。

林安定睛一看,心头微讶。那葫芦上的女子,不正是昨日他在凡人村落发放丹药的木屋前见过的那位吗?她为何拦住去路?

未等众人猜疑,人影一晃,一个身形略胖、面皮白净、穿着五峰华贵执剑长老服饰的青年挤到最前,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

“汐师妹!”他搓着手,声音黏腻,“哎呀呀,今日真是仙风送宝!师妹怎得有空来此?莫非……莫非是专程为寻我顾影而来?巧了不是!我方才正要去寻师妹你呢!”他眼中热切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话音刚落,另一侧响起一个沉稳中略带威严的声音,一位面貌方正、身着同样执剑长老袍服的中年人踏前一步,拱手道:“汐濛师妹,我是第二峰的马涛。此间何故拦住去处,可有要事?”言语间自有一番不容忽视的气势。

汐濛的目光在顾影身上一扫而过,带着明显的厌烦和无奈,如同扫过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只在回应马涛时,才微微颔首示意了一下。她无视顾影再次张嘴欲言的殷勤,深吸一口气,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焦虑,直接对人群喊道:

“你们之中——有没有懂辨识灵草药性的?!我需要一个!”

被彻底无视的顾影脸皮一僵,笑容凝固在脸上,眼底掠过一丝羞恼,却迅速被他压下。他立刻又换上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提高音量道:“汐师妹!别着急啊!你看,师兄我替你搜寻到了一枚极为难得的‘化念丹’!此丹对神识破境大有裨益,可助你破那‘灵觉’门槛再添一层胜算!师妹……”

汐濛也未曾想到竟在此地遇上顾影。她对顾影此人甚是厌烦的紧,对方是她的爱慕追求者,而她一心向道,无心与他。顾及其身份是五峰山主的宝贝公子,曾婉拒多次,可不知是对方都脸皮厚实,还是痴心未改,对她死缠烂打,无奈之下,故而经常避着他。

汐濛根本没听他说完。她的目光在人群中逡巡,带着迫切的希冀。数息过去,大多数弟子都垂下头或避开目光,辨识灵草既耗心神又需天赋,并非所有修士所长。就在汐濛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连呼吸都微微急促之时——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人群后方平静地举起。

正是乔装后的林安。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中也无讨好,只有一种沉静的淡然。

汐濛的目光瞬间锁定他,犹如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语调都轻快了几分:“就是你!我药园还缺个帮手,你来不来啊?现在就来!”

林安没有说话,只一步踏出,越过身前众人。足尖在虚空一点,如同踏在无形的台阶上,身形飘然,轻若无物地落在巨大的黄玉葫芦上,与汐濛并排站立。

在他跃起落下的瞬间,一种极其微妙、恍如隔世的熟悉感涌入心头。看守药园?炼丹?那段属于本尊林乾安的、在另一个宗门最朴实也最基础的日子,瞬间在记忆深处泛起微澜。他心中无声轻叹,仿佛命运的纺线无形地打了个转:

“药园么……兜兜转转,竟又是药园……”

“新来的,叫什么名字啊?”汐濛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显得有点“木讷”的巫咸族青年,见他气度沉稳,心中稍定。

林安垂首,抱拳行礼,声音平淡无波:“禀汐师叔,弟子名唤白苍,单名一个苍字。”

“白苍?苍?好!”汐濛顾不上探究,挥手在葫芦上一点,“走呃!先去我那儿安顿!”葫芦黄光大盛,就要破空。

“等等!汐师妹!”马涛再次出声,眉头微皱。

汐濛操控葫芦顿住,疑惑回头:“怎么了?马师兄?”

马涛指着林安,正色道:“倒也没什么急事。按宗门规制,各峰弟子接取长老任务,无论是药园协理还是其它杂役,都需到星宗‘道禄司’登记在册,录碟归档,才算合规程序。此事牵涉后续贡献点的发放、事故归责与峰务结算统计,马虎不得。”他语气公允,显然是在维护规矩,“若是汐师妹那儿急缺人手,不若师妹先去忙,此事交由我处理,我立刻带这位…白苍师侄,去一趟道禄司把手续补上?”

顾影见状,眼珠一转,忙不迭地想插话:“哎!马师兄说得对!规矩还是要守的!不如这样,师妹你先……”

“好了好了!”汐濛打断了顾影明显要献殷勤的话头,对着马涛语气明显缓和,带着恳求:“马师兄,我那药园里几株七霞莲正是灵机勃发、最需精心照料的关键时候!再没人看顾真要出大差错!实在等不得道禄司那繁琐流程了!辛苦马师兄行个方便,帮我操作一下登记,必有厚谢!”

她语速极快,显见是急得不行,“我这便带他先回去了!”话音未落,她手指掐诀,黄玉葫芦发出一声轻鸣,“嗖”地化作一道黄虹,眨眼间便融入远处山峦间的晚霞之中,速度快得惊人。·9*5·t`x?t...c\o!m*

马涛看着黄光消失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自语:“这丫头,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罢了,便为她破例一次,去道禄司打声招呼吧。”他转身便要离开,不再理会身边眼巴巴望着天空、仿佛灵魂都被带走了的顾影。

顾影痴痴地望着那早已空无一物的天边,夕照的金辉落在他失落而带着一丝不甘的脸上,嘴巴张合了几下,终究没能再喊出汐濛的名字。徒留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消散在风中。

黄玉葫芦穿云破雾,在瑰丽的晚霞海洋中疾驰。山风猎猎,吹动两人衣袂。

葫芦前端,汐濛单手掐诀控制方向,似乎觉得刚刚自己的举动略嫌突兀,稍稍调整了下心态,转头看向身后沉默的林安,脸上挤出一点师长的温和。她伸手遥指下方飞掠而过的壮阔景象,声音清脆地介绍:

“那片有飞檐斗拱、人声鼎沸、如同凡俗城镇的地方,便是咱们宗门的坊市‘星罗坊’。山下弟子所需物资,大多由此处购得。”她顿了顿,又指向一片被巨大透明光罩笼罩的区域,内里奇峰怪石,云雾缭绕,隐隐传来阵阵或高亢或低沉的兽吼,“下面是‘灵兽园’。宗门豢养异兽、培育灵宠皆在此处。不过你可千万别贸然靠近,有些家伙脾气可不好。”

林安只是默默点头,目光看似平静地扫过下方。当视野掠过中央广场那座高达数百丈、即使在霞光中也泛着冷硬金光的祖蛇雕像时,他眼底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冰冷彻骨的寒意。再次见到那狰狞的祖蛇之躯上顶着的犹神教“帝神伊西宁”的面孔!让他时刻提醒自己,这瑶池星宗,深藏着扭曲的信仰。

“你方才说你叫白苍,白发苍苍吗?好老气的名字。苍!?怎么与此次星空试炼的第二名一样?你该不是他吧,看你也才结丹期”站在葫芦前端汐濛突然想到了什么,面色略带疑惑地回头地看向林安。

“回禀师叔,此前我受了道伤,境界跌落,幸有木灵根滋养自身,才生还至今。”林安撒了一谎。

“哦,道伤暗疾,治愈非天材地宝不可,若想恢复境界再进一步,难。不过吉人自有天相,遇得机缘也说不定此生尚有破境希望。你既是木灵根,天生对灵草亲近,找你看管药园看来也是选对人了”汐濛也不知如何宽慰林安,也是端出长老师叔的架子对林安说教一番。

林安称是,“谢过师叔教诲。”

“喏,前面那片氤氲着各种霞光、灵气最浓郁的山谷就是了!便是我的‘四霞药圃’!”汐濛语气轻快了几分。葫芦向下俯冲,稳稳停在一处看似寻常的山坳入口前。谷口布有繁复的符文禁制,光华流转,隔绝内外。

汐濛抬手打出几道法诀,禁制如同水波般荡漾分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千百种草木生命精气的馥郁香气扑面而来,浓郁得几乎让人窒息,却也让人精神大振。

踏入药园,仿佛进入了一个微缩的奇幻世界。各种外界难寻的灵植按五行方位、阴阳属性被精心划分成片圃。有七色霞光流转、花瓣脉络如同星辰运行的“七霞莲”;有叶片吞吐冰晶寒气、根系却深扎熔岩的“两极草”;有藤蔓缠绕如龙、开着金色小铃铛般花朵的“金鳞通脉藤”;更有数人合抱、树冠覆盖半亩、叶片如同翡翠雕刻的古老灵木。

空气中流淌着肉眼可见的、淡绿色的木属性灵气,一些娇贵的灵草周围甚至形成微型的灵雾龙卷。此处生机之浩瀚,灵气之纯净,远超林安想象。

身具道莲之体的林安,天生对木元素亲近和感知敏锐,仿佛干渴的旅人跳入了清澈的湖泊,四肢百骸无一处不舒坦。他体内的木属性灵力欢欣雀跃,自动流转加速,贪婪地吸收着这精纯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潜伏在他储物袋深处“虫桥”空间内、因吞噬庞大火属性魔兽而陷入沉睡的噬灵虫群,突然集体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颤栗”!

这绝非受到威胁,而是一种来自本能的、近乎饥渴的兴奋!它们似乎感应到了这药园深处,存在着某种无法抗拒、能让它们加速恢复甚至晋阶的……奇珍!

“看来此地,另有隐秘瑰宝……”林安心念电转,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亦步亦趋地跟在汐濛身后。

穿行于灵植小径,走向深处掩映在几株巨大月光槿后的药庐小院。′幻!想,姬· *埂′辛`最\筷-汐濛边走边絮絮叮嘱,主要是灵植每日所需的日月精华喷洒手法、特殊的土质调配比例、防止虫害和灵气溢散的关键禁制维护等杂务。

末了,她带着一丝恳求看向林安:“我近期需闭关参悟一门控火术,冲击灵觉,药园全权托付于你。若有峰内弟子或执事来访,一律替我挡驾。尤其是……”她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头痛表情,“尤其是那个顾影!五峰的苍蝇!无论如何,不许他进来!就说我闭死关,不见任何人!”

她用力拍了拍林安的肩膀,带着信任与安抚:“你替我好好看着药园,尤其是那几株七霞莲,千万仔细!安心在此,宗门的贡献点绝亏待不了你!至少每月这个数!”她比划了一个能让普通内门弟子都眼热的数字。

林安再次拱手:“弟子明白,定不负师叔所托。”声音依旧平稳,心中却在权衡:看守药园,既能借机接近高阶灵药,又能赚取急需的贡献点避开不必要的社交,甚至能名正言顺地远离各峰势力纠葛的中心,这“白苍”的身份,倒成了一层绝佳的保护色。

“不过闭关之前,明日随我去下凡俗的一处村落,有些事务也需要你一并定期处理下”汐濛向着草庐内走去,头也不回的随口丢下一句。

“是,师叔”林安向着其后背拱手一拜,然后立马追了上去。

晨光熹微,如融化的碎金泼洒在硫阳道州这片古老而驳杂的土地上。远处连绵的山脉轮廓被勾勒成铁青色,笼罩在尚未散尽的薄雾中,带着几分洪荒般的苍茫与冷峻。

那熟悉的黄玉葫芦,破开清晨微凉的空气,无声无息地降落在昨日那座凡俗村落之外。葫芦表面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与脚下这片历经战火、浸透万族气息的土地形成了奇异的对比。

葫芦甫一落地,林安和汐濛便轻盈跃下。葫芦化作一道流光,缩回汐濛腰间的小巧锦囊之中。村落依旧是昨日景象,低矮的屋舍,粗糙的石墙,间或有鸡鸣犬吠之声,混杂着草木的湿润气息。

昨日分发丹药的木屋前,桌椅已早早摆好。一个身着瑶池星宗外门弟子服、看起来有些风风火火的青年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两大堆颜色迥异的丹药。一堆丹药赤红如火,散发着温热的气息;另一堆则青碧如寒潭,透着丝丝凉意。他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念念叨叨,像在念着什么咒语:

“热的…赤阳砂为主,补气行血通脉络……对对,这堆!”

“寒的…寒苓草打底,清瘟祛湿解百毒……嗯,是这堆!”

“哎呀!这颗怎么回事,颜色不对,还有点潮……混错了?”

他捏着一颗色泽有些暗沉的赤红丹药,皱着眉头,小心翼翼地用指肚捻着,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林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青年,其修为不过结丹后期,动作间灵力运转颇为滞涩,显然并非专注此道之人。但其神态举止,倒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率真。

看到林安和汐濛走近,那青年仿佛看到了救星,连忙直起腰,脸上绽开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颇为熟稔地就抬手用力拍了拍林安的肩膀,一股并不纯粹的灵力顺着掌风微微激荡。

“兄弟!你可算来了!”青年的声音爽朗,“快看!今天这丹药阵仗不小!我跟你说,可别小瞧这些玩意儿,对凡人来说,那就是宝贝!分寒、热两性,专治各种凡俗寒热病症,补气健体更是手到擒来!来来来,趁着还没人来,李哥我教你怎么搭配……”

他的话被一声清脆悦耳的轻哼打断。

“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李响。”汐濛正将装满不同种类药草的竹筐整齐地码放在桌子上空出的位置。她撇了李响一眼,那目光带着些许无奈和长辈般的责备,却又并无真正的严厉。她素手翻飞,动作行云流水,指尖掠过各种药草,仅凭气息和色泽便迅速将其分门别类,速度之快,形成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残影,如同在清晨微光中翩然起舞的蝶群。草药落入竹筐,发出细微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

“还说什么‘赤阳砂配寒苓草’?”汐濛头也不抬,清冷的嗓音如同山涧溪流,“寒苓草性寒冽,赤阳砂霸道至阳,两味相冲,莫说凡人,就是炼气初期的修士也未必受得住你这一配!简直胡闹!”

说话间,她手指隔空一点,李响刚刚胡乱分好的、几包混有赤阳砂和寒苓草的纸包仿佛被无形的手解开,药草悬浮而起。她目光转向林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白苍,替他把把关,看看这几味草药该如何组合才算‘枯荣相济’,不至伤了凡人根本?”

林安(白苍)微微颔首,神色平和。他指尖轻弹,一道极其细微、几乎察觉不到的灵光散入药草中。只见那悬浮的药草仿佛被注入了某种玄奥的生命韵律,瞬间改变了排列组合。原本泾渭分明的寒热属性草药,此刻以一种奇妙的方式相互缠绕、渗透、中和。

赤阳砂的火气被几缕柔和的扶苏叶轻绕压下,寒苓草的冽气则被少量温煦的无垠草根巧妙吸纳,更添入几片凝神静气的三瓣紫芝平衡药性。整个过程无声无息,却展现着一种近乎“道”的自然和谐。

李响眼珠子瞪得溜圆,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哎——呀!”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枯荣相济?妙!太妙了!神乎其技啊!白苍兄弟,你这手……有、有点东西!真有你的!”他看向林安的目光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惊叹和佩服。

林安只是淡淡一笑,并未多言。这对他来说,不过是牛刀小试。他所精通的《天工开物》“粹精”卷,对万物本源和转化有着极深的理解,搭配《神隐卷》的细微操控,处理这点凡药如同呼吸般自然。但李响这咋咋呼呼的反应,倒让他觉得此人虽有散漫毛躁的缺点,却也率真,没什么心机。

此时,第一缕真正的朝阳终于爬上了远处的山脊,将村落染上一层温暖的金红色。村口也开始陆续出现了等候的凡人身影。

忙碌而井然有序的丹药分发持续了大半日。赤红的丹药给冬日受寒、肢体酸痛的老人,青碧的药丸给体热心躁的青壮,搭配妥当的药包则针对各种寒热错杂的症候。汐濛主导,林安辅助查漏补缺,李响则主要负责接待、登记和维持秩序。

当最后一个面带感激的老人家领了丹药离开,日头已经西斜。李响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瘫靠在椅背上,一边揉着发酸的胳膊一边嘟囔:

“呼……走咯!总算发完了!我的老天爷,这活可真是……”他一副累极了的模样,但眼神里又有种完成任务的轻松,“‘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白搭一天功夫,贡献点没挣几个,今日新得的《斩星剑诀》还没焐热,更别提修炼了。真不如回去耍耍剑来得痛快!”他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懈怠和对剑道的向往。

汐濛正收拾着所剩无几的丹药和器具,闻言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响:“哎呀,你还有脸说这话?入星宗少说也有二十年了吧?论这辨草识丹、药性调和的本事,我看你还远不如人家刚入门的小苍兄弟呢。这第四峰的传统,你学了几成?”

李响脸一红,挠了挠后脑勺,嘿嘿讪笑两声:“汐师叔您就别再取笑我啦!所谓人各有志嘛!我这心啊,就不在那丹炉草药上,听着噼啪燃烧丹火就犯困。我就觉得剑鸣铮铮,斩破长空那才叫一个痛快!这丹道……”他摆摆手,一副敬谢不敏的样子。

忽然,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林安:“不过话说回来,这位……白苍兄弟在草药药理方面确实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由衷赞叹:“一看就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我叫李响!响亮的响!你叫什么来着?白……苍?对!白苍!”

林安看着李响夸张的表情,平静回应:“正是在下,白苍。”语气自然,扮演着一位刚入门、有些天赋却不张扬的普通巫咸族弟子。

李响一拍大腿:“白苍!好名字!小苍兄弟一看就是实诚人!”他笑得一脸灿烂,站起身来,又用力拍了拍林安的肩膀(这次轻了些),带着一种豪爽的承诺口吻:“嘿嘿,我看好你啊!以后在星宗混,有门道尽管找你李哥我!我罩着你!虽然丹道我不行,但在外门这片儿,打听个消息、混个脸熟,李响我这名字还是管点用的!”他脸上洋溢着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林安心中微动,这李响虽然毛躁,心性却颇为爽朗,言谈间毫无大族子弟的骄矜或普通散修的算计,倒像个凡俗市井里的愣头青少年。在这个充斥着各种古老算计、波云诡谲的硫阳道州,甚至在看似平和的瑶池星宗内部,这种性情反而显得有些“意思”,甚至难得。或许是个不错的、无意识的线索来源?

林安面上适时露出一点谦逊的微笑,拱手道:“李师兄抬爱了。”

趁着短暂的空隙,林安望向远方暮霭渐起的山峦,那起伏的阴影深处,似乎隐隐传来某种极其低沉的、仿佛大地脉搏般的嗡鸣。他不经意地问汐濛:“敢问汐师叔,这瑶池星宗,每年都是如此,要下山为凡人开诊赠药吗?”他的问题恰到好处地指向了此地行为的独特之处。

汐濛整理锦囊的动作顿了顿,目光飘向村落深处袅袅升起的炊烟,声音也放得柔和了一些,带着追忆的口吻:

“并非整个瑶池星宗都如此行事。这只是我们第四峰的传统罢了。”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据说,是六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四峰的一位老山主卡在化神境顶峰久未突破,心有所感,便封了修为,化身为凡尘一老医,于这万千浊世中行走寻求意境突破。

机缘巧合,行至此村落,被村中一户朴实人家收留、照料。老山主一住便是百年,结下了深厚的情谊。百年间,见惯了生老病死,尝尽了人间疾苦,一颗道心竟在凡尘烟火中打磨得愈加通明。就在某个月夜虫鸣的寻常时刻,老山主豁然开朗,心境突破,终入炼虚之境。他感念村落之缘,回归宗门四峰后便立下此规,每岁遣四峰弟子于此村落开义诊旬日,布施丹药,以报恩情,亦为后来者留份念想。”

她微微一顿,语气中带上了几分现实:“当然,宗门高层对此也是乐见其成。发放的这些丹药,不过是峰内炼丹房积攒下来的一些不成品级、蕴含杂质的‘废丹’。于修士而言,效力微弱,弃之又可惜。散于这些凡人,总能治好些寻常病痛,也算是物尽其用,谈不上浪费。”

林安认真听着,心中了然。此乃道门之中常见的“化凡”与“积累福德”之举,尤其是在这讲究因果循环的硫阳道州,更非特例。只是这看似平凡善举的背景,与硫阳道州当前暗流涌动的局势交织在一起,便显得别有一番滋味。村落安宁祥和,村外的世界却酝酿着倾覆的风暴。不过,这层背景他就此并未点破。

“原来如此,弟子受教了。”林安颔首表示明白。

这时,李响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拍脑门:“哎哟!瞧我这记性!”他迅速收好自己随身的小袋子,对着汐濛和林安匆匆拱手:“汐师叔,小苍兄弟!今天这活儿干完了,太棒了!我跟丹房的几个师弟约好了,下午去炼霞谷外‘飞云渡’耍耍剑,交流交流心得!眼看时辰快到了,我这得赶紧过去!迟了那帮小子非得埋汰我不可!”

他语速飞快,脸上带着急切又兴奋的表情:“小苍兄弟!记住哈,回星宗了,有空千万要来找我耍!我在第四峰‘药香阁’当值!就这么说定了啊!我先走一步!”话音未落,他脚下已亮起一道青色的法阵光芒——那是一艘略显粗糙但速度不慢的梭形飞行法器——载着他晃晃悠悠地破空而去,在空中留下一道淡青色的尾迹,很快消失在夕阳的金晖中。

望着李响消失的方向,汐濛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却挂着一丝浅淡的笑意,像是长辈看着一个总也长不大的顽童:“哎,这家伙……入门多少年了,还是这么没正形。整天就知道耍他的破剑。”她的语气是轻松调侃的,但就在那话语落下的瞬间,林安敏锐地捕捉到,她那清澈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阴霾。

那阴霾如风过无痕,却真实存在。她在担忧什么?是担忧李响这般的散漫难以在即将到来的…宗门大比上有所表现?‘试剑大会’?这个词汇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是昨日里他在坊市所探听到。还是担忧更深层次的东西?林安没有追问。

恰在此时,林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平和地将汐濛瞬间的愁绪暂且打断:“这位李响师兄走得如此急切,看起来确实有重要的……嗯,交流之事。只是不知那位师兄方才言及‘李响’之名,是哪两个字?弟子初来乍到,也好记住师兄姓名。”

汐濛的目光从那空无一物的天际收回,落在林安脸上,眼神已恢复清冷平静:“他么?”她顿了顿,语气平淡得像在描述一件物品,“其俗名?太久,早已不记得了。

他是十几年前我四峰山主在外游历途中,从一处凡人兵戈战火之地捡到的孤儿,重伤濒死,只剩一口气。山主见他根骨尚可,又有几份难得的悍勇之气,便救了回来,带在身边,赐姓李。至于名字……”

她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村落,落在那无边的、铁青色的苍茫群山之上,那里曾响起过连绵的战鼓与号角:“山主大人望着远方硝烟散尽的战场,看见了遗落在地的箭羽,便取羽箭破空那一瞬的‘响’字,单名一个‘响’字。”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恢复了那种清凌凌的状态:“李响。我们都这么叫他。”

夕阳的金色光芒终于彻底沉入西边的地平线。天穹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燃烧着浓烈的橙红色、瑰丽的紫红色,绚烂到令人窒息。

霞光铺满了半边天空,如汹涌的赤色波涛,又如凤凰浴火时抖落的翎羽。霞光将村落、远处的山峦、归巢的倦鸟都渲染成一片奇异的金红。这壮丽的景象,是凡尘日复一日的谢幕,却透着一股末世般的美感与苍凉。

霞光的尽头,那连绵铁青色的山峦剪影,在燃烧的暮色中显得越发沉凝、压抑,仿佛潜藏着无数头蛰伏的洪荒巨兽。在那更深的、视线无法触及的妖域方向,一阵若有似无的风从暮色中吹来,掠过枯黄的草尖,带来了比白昼更冰冷的凉意,以及……一丝极其隐晦的腥膻气息。

那气息微弱,混杂在草木与泥土的味道里,稍纵即逝,但林安的感官何其敏锐,那是大量凶猛妖兽身上特有的、带着躁动野性的气息,远在数百里之外,却已被晚风携来。

林安站在霞光之下,身影被拉得很长。他感受着这晚风的凉意和那一闪而逝的腥气,目光仿佛穿透了眼前宁和的村落景象,投向了那霞光深处、燃烧天际所指向的未知之地——瑶池星宗巍峨的山门就坐落在那个方向。

随即他收回目光,神色如常。夕阳的余晖在他眼中映出两簇冰冷的火焰,那是对力量的极度渴求,以及对这平静表象下汹涌暗流的深深警觉。这片霞云,或许既是今日的终曲,亦指向明日征途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