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海棠忽开无处落（三）
第126章 海棠忽开无处落（三）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墨棠之语气平淡，如同在叙述别人的故事。
但司倾珩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平静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是伤口被生生撕裂后强行缝合的麻木。
“之后呢”
“之后，我才发现这些年来，哥哥是去天界了。”
司倾珩:“你也跟着去了？”
“对。”想起往事，墨棠之眼底的光也跟着黯淡下来，
“那时，我的命仅剩下最后三年。”
......
初来天界，妹妹牵着哥哥的手，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好奇，甚至就连灌木丛里蹦出来的一只蚂蚱，她都觉得十分新鲜。
“哥哥，天界的蚂蚱竟然是粉色的!”
少年也不嫌烦，用微弱的灵力将台阶上的粉蚂蚱包裹住，灵力带着蚂蚱缓缓移来，落在了墨棠之的手中
得到蚂蚱的女孩，又惊又喜，惊于哥哥像仙人一般，挥挥手便能捉到蚂蚱，喜于从今以后她都能在天界这个如同梦境一般的地方生活。
日复一日，哥哥在天界修习，墨棠之就在不远处偷偷跟着，每次放了堂，都能第一时间见到妹妹在门口等着他。
“哥哥，今天饭堂有白切鸡，我们一同去吃吧。”
“哥哥，今日中秋，我听哥哥的同门说洛伶城举办了好多活动，我们一起去吧。”
“哥哥，今天是你的生辰，我借了灶亲手做了长寿面，快跟我走，不然面就要坨了。”
“哥哥!”
“哥哥。”
“哥哥......”
“哥哥，这个药好苦啊......”
十八岁的少年看着十五岁的妹妹，心中满是惆怅。
他轻蹙着眉头，将盛了苦药的汤匙放嘴边吹了吹，递了过去。
“乖，把这个喝了，病就好了，喝完了哥哥给你拿桂花糖吃。”
墨棠之面无血色，双眼凹陷，挂着浓厚的青黛，憔悴得令人心疼。
她轻轻摇了摇头，捂嘴咳了两声，擡眸时只见掌心一片暗红，十分刺眼。
哥哥一慌，急忙将药碗放到一旁的桌上，颤着手从衣襟中掏出手帕去擦。
擦一次擦不干净，擦两次还有痕迹，擦三次，擦四次，擦五次，擦六次，擦七次.......
那血迹为何擦不掉，为何要缠上他的妹妹，为什么这样的苦难偏偏找上了棠之，为什么，
为什么......
看着哥哥眼中越来越红，毫不停歇地擦着自己的手掌，鼻尖一酸，她紧紧抱住了眼前人。
“没事的，哥哥，没事的，我没事.......”
墨棠之忍不住落泪，将头埋在了那个她最熟悉的怀抱里，浸湿了一小片。
这些年，她明白，哥哥挤破头踏入天界，只因大夫一句“天界的草药珍贵，且数量有许多，或许那里会有法子......”
他一年又一年地去问，去寻，有些灵药只提供给天界有权有势之人，他便努力修炼，从不偷懒，
从籍籍无名的一位小弟子，到能够带领一众新人的师兄，再到首席弟子。
可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墨棠之十六岁，死了。
十九岁的哥哥，不甘心如此结束，他将墨棠之的尸体封存，上穷碧落，下至黄泉，终于在奈何桥那找到了妹妹的魂魄。
“跟哥哥回家好不好......”
魂魄没有意识，听不见，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我说过，我会救你，我不会放弃你。
棠之，跟我走吧......”
魂魄依旧在缓慢前行，未曾停歇。
“我昨日回了家，夜里落了大雨，我本以为院中的海棠花会被雨水打落一地，
可晨熙开窗时，却见，海棠依旧。
棠之...我......”
踌躇几番，他还是未能说出口那个藏在心里最深处的，另一个秘密。
“棠之，跟哥哥回去，看看院中的海棠吧。”
魂魄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看着远方的身影。
见魂魄停歇，哥哥奋不顾身地往前跑去。
活人擅闯冥界，被抓到无非魂飞魄散。
他一点也不怕，就这么直直跑去，牵起妹妹的手，便往光亮处奔去。
他要带妹妹回家，他要带墨棠之回家，他要带这个能够将他整颗心载满的女孩回家。
司倾珩站在曾经与哥哥同样的位置，透过窗，看着窗外开了满树的海棠花，有些出神。
他早早便知道了夜枭的身份，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炽焰九仙毙命那日。
之前南宫俞尘带着一堆人要搜查莲明山时，他便与日月仙宫的尊者——墨交过手，那时他用的是一把弯刀。
之后他在悬崖边控制小火狐万般挑衅夜枭，要将他拦腰斩断时，他便舍弃了那极为不熟悉的长剑，亮出了一把弯刀。
墨，便是夜枭。
此人便是玉汐所言的那个藏在司弈泽身边的隐患。
看来那时冥界中的孟婆定然发现有活人将魂魄捞走之事，也不知中间经历了些什么，墨竟留在了冥界，
之后入了日月仙宫，成了尊者。
“一个死人是如何活过这八百多年的”
司倾珩将目光放回了女孩身上。
面对这个问题，墨棠之有些紧张，她拽着身前的衣角，有些犹豫。
“仙人哥哥，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不要抓哥哥......”
司倾珩:“......”
其实就算她不说，司倾珩也隐隐约约猜到些许。
来到这小宅中时，那了无生息，成了干尸般的老妇人便能说明一切。
夜枭也许是用了一种以活人续将死之人命数的邪术，这才让墨棠之能够与他同活着八百余年。
其中，不知是用多少人的命去堆彻一人的命。
司倾珩无奈叹息，在年幼的墨棠之面前蹲下，视线与她平齐，目光深邃而悲悯。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认真道:
“善恶到头终有报。”
八百年。
这漫长的岁月里，有多少生命如同那老妇人般，无声无息地埋没在这不见天日的角落。
而这些只为换取墨棠之这具早已凋零，被哥哥的执念所禁锢的躯壳。
哪怕只是在世间多停留一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亦或是夜枭倾尽心血，只为救妹妹的命，
亦或是江莫言杀光苍生，只为让自己有条活路。
在天灾人祸面前，人们往往会把自己所珍重的某样东西放在第一位，
不管其他人如何......
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便是能够立足于这世间的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