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迟钝 绝不能死
青丝睁开眼。
果然不行,这个法子是出不去的。她正苦恼,也就是这时那小腹微隆的女人掀开了帘子,和青丝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她的目光比之前面没了恐惧,只是若无其事将目光移开,好像没看到什么似的。
青丝掀开被子大步走上前。
“皇后娘娘,”她止步于曾蓝两步之外,声音虽然很轻,却十分肯定。“你能看到我。”
曾蓝置于桌上的手一抖,似乎没想到她会和自己说话,很快她便故作镇定地擡起头。青丝想,她长得很漂亮,望过来的眉眼温柔,实在是很端庄的一个美人。
虽是万人之上的皇后,周身散发的和煦气息却让人生不出畏惧之心。
齐悠白太像她了,每一处都像。或许是这个原因,青丝一时之间也不怎么紧张了。
曾蓝见她停住脚步没有了动作,衣袖动了动,竟然朝青丝伸出了手。
直至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青丝知道那手属于眼前这个和她命运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
青丝没有躲开。
她牵住了自己的手。为什么?她看着曾蓝,一腔的疑问却无从开口,只能用目光长久凝视。
而面前的曾蓝眨了眨眼,她手上温热触感作不了假,自己是真的能触碰到这个别人看不见的姑娘。谁也不知自有孕以来,她已见过这样的几个人。倘若算上这姑娘,便是第四个。一开始是夜深惊梦,却朦胧着眼看见有人站在她床前不知胡乱念些什么,曾蓝自然护着肚子大惊,直至喊来的宫女将灯点亮,她才发现竟然是个男人!那人竟就站在她床边一直不曾离去,眼见那急急前来的宫女穿过了他的身体,曾蓝又被吓晕。有了第一次自然就有第二次,且皆是些她从未见过的男子之流。她也曾多次向身为皇帝的夫君暗暗说出,他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只是每夜她要喝的药又加上一碗罢了。
于是曾蓝不再说了。
但后来她发现他们就只是站着看她,什么动作也没有——每每她试着和那些人交流,他们却只用那样哀伤或愤怒的眼神看她,竟从未答过任何一句。
几月过去,她竟习惯了这样睡着。
直到昨夜。
曾蓝看向榻上卧着的年轻面孔,惊异这次竟来的是个姑娘。后来年轻的小姑娘睁开眼,她和那些人一样,只自己可见,却不用前几个人那样的眼神瞧她。她的眼眸生动黑亮,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她看着自己,眼中只有浅浅的疑惑和担忧,却不是对于身为皇后的曾蓝的。
于是她试着触摸她,谁知竟然真的握住。
“你是谁?”她问青丝,声线有一丝的颤抖。如她所见,眼前这个姑娘似乎对自己没什么歹毒的心思。
所以她必须弄清楚她和前面几人到来这里的目的。
——到底为什么看护着她?
是的,看护。因她松下了心防不再害怕,恢复记忆以来的所有诡梦皆渐渐离她远去。一切变数只因这几个莫名出现在自己床榻前的人。
或许是神仙呢?知她怀了孩儿,特意来保护她的呢?
曾蓝等着青丝回答她的话,却不想青丝心中疑惑比之她不少更多,两个人皆一头雾水,在这桌前沉默而温和的对峙着。
“我是,”青丝思考一番,答复,“我是你腹中孩子的......额,认识的人。”
“你信吗?”
青丝半晌憋不出个什么,一开口却说了个对方绝不会相信的真相,自己差点拍死自己,哪知曾蓝忽捧起了她的手,眼中柔情更甚道,“我相信。”
就这样?青丝看着她起身为自己添茶,手心的温和已然缓缓退去。
“不知你们喝不喝得了茶?”曾蓝笑吟吟地看着她,“我见你昨夜上了火,特意让小丫头备了上好的下火茶。”她道,“别怠慢了你才好。”
青丝迎着她目光喝下,脱口几句赞叹。虽然她野猪吃不了细糠辨不出什么差别好坏,却知要给别人个面子。
“皇后娘娘,”青丝擦了擦嘴,随后撩起自己腰侧的锦囊,“眼熟吗?”
面前曾蓝眸光闪了闪,缓缓点头。
她转身自后面的架子上取来一个什么,推至青丝面前示意她打开。
青丝看着那颇为眼熟的华贵小箱子,其间镶嵌的七彩琉璃光几乎要把她眼睛闪瞎——她至今记得齐珏那时的表情,好似打开了盒子的她自己是个什么稀奇物件似的。
认命的,她擡手打开了箱子。
“这是我前些日子刚为腹中孩子绣好的,”皇后自其中取出同她腰上锦囊一样的物什,好奇问道,“其上的花纹是我自己学的,手艺不精恐人笑话......姑娘是哪里得来的?”
青丝住了嘴,她总不能说是十几年后你的儿子亲手递给我的吧?太奇怪,难道齐悠白也不知晓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东西吗?怎么那时就轻易给了她去?于是青丝决定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转眼向盒子里边看去,谁知里面却没有记忆中铺了满层的碧海珠。
不对,按照齐珏所说,珠子是他母亲留下的。
是现在还没准备?
她看向曾蓝,这妇人一脸的温柔神色,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的须臾弟子。但或许她就是这样的性子?青丝觉得自己得打探打探,否则疑问岂不是又多了一个?
“娘娘,我可否问你几个问题?”青丝轻叹了气,又抿上一口茶。她习惯性地双手撑脸,睁着一双大眼打算询问她是否进来记忆紊乱,怎料曾蓝突然很是突然地皱起了眉。
“姑娘,”她睫羽轻颤,指着她手腕上的东西,口齿之间似乎难言。“这是?”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青丝发现了那是什么。
正是陈道人交给她的木镯子。她向来很小心的藏在锦囊里,也就是前几天才又戴在手。但......曾蓝怎么会认识这个?
青丝正欲进一步询问,却见面前妇人自小箱侧面处按了按,拖出一个暗层来。
青丝自然不知晓。
“这是,”曾蓝愣了愣,从盒中拿出那个青丝无比熟悉的木镯子。“我兄长前不久前交给我,是我自小贴身之物。”
“姑娘,”她举起木镯至青丝眼前,眉眼间已然有些冷意。
“你到底是谁?”
青丝早已无心分辨她在问些什么。
兄长......兄长......陈道人与曾蓝竟是这样的关系?
对了......
顾不上其他,青丝眼疾手快地将曾蓝手上的镯子抢了过来,递至眼前一看——
那一串英文字母更是眼熟。
“姑娘——”
“别过来——”
青丝被那字母吓得胆颤,似乎自己一身所有都是围绕着什么才被给予。
那目的呢?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她紧盯着眼前不知所以的曾蓝,目光逐渐涣散,浑身却不知怎么发起了抖,连脑子都浆糊似的粘连起来。
她是谁?为什么来到这里?
曾蓝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起身追了过来,却只听见一声砰地响声,自己意识中的仙人早已直直倒在门后,那击垮她的镯子却还被紧紧握在手心。
她连忙扶上青丝的肩膀。
“呀!”她惊呼,低头却见自己的手腕被回光返照似的青丝握住了。
小姑娘眼眶通红,眼中血丝如厉鬼讨债。她一只手慢慢将木镯举起,指着里面那一串东西阴森森开口。
“你、你会读这个吗?”
“......”虽然无法理解她的抢东西和形似碰瓷行为,但救人显然是最重要的,于是乎曾蓝下意识循着她的手指看去。
“madeQghe?”
“我之前竟没发现这......”曾蓝轻皱了皱眉。
此话一出,青丝彻底没了意识。
老天爷还是把她杀了吧。
——
“着凉了?”齐悠白闻言停下脚步,看着师弟。随后他挑了挑眉头,很是给面子地用帕子掩着面颊回应。
“师弟难得关心,师兄很是欣慰。”
薛凉月不言,却将脸转到一边又咳了咳,显然不再想理会他。
“走了。”黎黎用靴子刨了刨余灰,上面早已没什么温度。擡眼望去时,天光已经要大亮。
他们自山道来,一路已然是紧赶慢赶,却还是没来得急找到奉英。加之要照顾薛凉月三步一咳血的身体,
今夜几乎是来碰运气的。
“师姐,”薛凉月睁开眼,那张苍白脸颊上流出些模糊的笑意。“你觉得她为什么这样做?”
“什么意思?”
黎黎止住脚步,垂头看他。
“她自晓得我们这些年是为了什么......知道了那恶心事物的行踪却隐忍不发,连你也未曾告诉。”薛凉月自顾自解释道,时不时咳上一声。
“她是为了......报复。”
“报复?”齐悠白望向那堆连痕迹都不愿遮掩的灰烬,也不顾及着什么一屁股坐在师弟身边。“为何说是报复?”
薛凉月执着地看向黎黎,却未曾得到回应。
他抿抿干裂的唇,“王奉英,终归是王家人。”
“闭嘴!”
“王家人如何?”
黎黎和齐悠白同时而语,态度却不同。
“往事不可追,”黎黎沉吟道,“但是你可知王家人做了什么?”
“我只道当年王家一夕之间灭了个干净,”他自嘲道,“难道不是赎罪?”
“好,假设就如你所说,那他们有什么罪?”
“师姐,”薛凉月擡起赤红的眸子,其中或有泪水闪烁,起初还想忍耐一二,怎知一番咳嗽之下反将脆弱尽数呈上。
“我从前只和你说那年是薛沣发疯逼死我母亲,但你可知他为什么发了疯?”
“......什么意思?”黎黎终于意识到什么,“那夜他对你说了什么?”
薛凉月独身前往薛沣藏身之处不止一次,难免会听那妖怪说些什么。
“是。”他握紧了拳。
“是他告诉我,是王家人以命相挟逼他发疯。”薛凉月露出一个苦笑,“我何尝不知他的话不可全信,但是今日情形却让我不得不信。”
“族人因我半妖血脉厌恶我又如何?总归我也并不喜欢他们。”
“但是黎黎,”他撑着树,艰难地站起身,不忍再面对她和状况外的大师兄。
“我只是想为我母亲讨一个公道。”
“我必须杀了他。”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薛沣,也是他的父亲。
黎黎不再作声。
齐悠白若有所思,随后又将手扶在师弟肩膀处安慰道,“无论如何,孤军作战不好。”
“你不是最相信你师姐的吗?”
他倒来作和事佬。
薛凉月看他一眼,不情不愿般点了头。虽不愿意承认,他这师兄当的一直挺靠谱。
“放心吧。”齐悠白宽慰他道,也或在对这明显慌了神的二师妹道,“一切有师兄顶着。”
黎黎点头,此时天光大亮处处已然看得很是清楚。也是这时,她看清楚师弟眼下青黑和摇摇欲坠的身体,这才察觉自己是有些心急了。
眼下这话题不宜继续,黎黎话锋一转,问向齐悠白,“青丝呢?”
“对,我得去问问青丝。”大师兄看似恍然大悟般道,“还得时刻注意师父的消息,以防沈师弟的结命石传来异样。”
他往前走了几步,示意那前面崖壁上正好有一条细细的流水。
看来是要以水镜之术联系青丝。
黎黎低下头。
一夜过去几人衣袍皆有凌乱处,看着背对着自己弯腰咳嗽的师弟,她终归是心软。
眼看齐悠白已经走远,她走近了,不顾师弟几许挣扎,几乎是将人半托抱似的抵到树边。
“师姐?!”
薛凉月被惊,喉头痒意全然消失,只剩下个虚弱得以至凹陷的眼眶托着两只惊诧的眼睛。
他倒少有这样任人宰割的脆弱模样。
不对,黎黎仔细一想对别人倒没有,只因全然丢给她了。
他盯着她,似乎想要作出一个比哭还要丑的笑,却见她也同样盯着他。
黎黎那双眼睛是极其美的,年少时他曾无数次望向这双眼睛,企望这眼神的降临,如今却又怎么会不愿求了?
薛凉月想,或他此刻模样太过丑陋惹得师姐垂怜,他之前也做过这样的事情不是吗?黎黎面冷心善,对可怜的人向来没有底线。
这是之前常用的招数,他想,但此刻只是对着黎黎的眼睛,自己却徒然心虚,似乎做了什么天大错事般。
“师姐,”他试图唤醒她,从此不用再委屈自己可怜他做出这样姿态,却不又得记起那夜陌生柔软触感,毕竟那是他一生所求。
“我......”
黎黎看着他,他却认为如同看着一只受伤的小狗般——毕竟他也曾见师姐为打架的小白阿黄处理伤口,即使他并不很喜欢那只和大师兄一样柔顺却狡猾的白狗。
薛凉月无法抵抗这样的目光,他只知自己的手抵住身后树干,背上的结痂或许又裂开了,否则怎么会这样无所适从?
黎黎不说话,红色的袖摆却如师弟几乎流尽的血液一般接近他身体,自胸膛划过,直至额角堪堪停下。
“你想做的事也是我想做的事,”她终于道,“所以不必分你我。”
“此事结束之后我会同师父说明你我关系,届时你想去哪里都可以。”她扬起唇角,“你不喜欢这里就不必再来,找个更好的地方去。”
“守墟也好,孤山也好。”她几近许诺,“我会帮你。”
薛凉月听见这话,先是想了自己和师姐的关系,却怕如同幻梦般舍不得问来打破,只好含糊着,却又不甘心地问了出口。
“那你呢?”
“我?”黎黎反问他,“这取决于你。”
薛凉月不解,却逢她渐近的呼吸,滚烫旖旎。
幻想成了真——霎时大雪穿过深秋已然降临,他如冻僵的人在这天地间只求得那半片温暖。
双唇一触即分,黎黎像是丝毫没察觉自己干了什么般的继续道,“你得活着。”
“活着?”此番情态,他迟钝得尚且只会重复她的话了。
“你活着,我才会守着你。”黎黎落下审判,“还是你认为,我会念着一个死人。”
他知道黎黎从不撒谎。
若要她爱他,薛凉月绝不能死。
她这样聪明,原来早就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