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回去 念到死
陈丘生并不是一开始就在这个世界的,但如青丝所说,他却并不是他的老乡。他有过很多身份,也死过很多次,却总是带着记忆又活过来。
来的太久太久,他已经忘记自己到底是哪里的人。直到终于摸清这世界的规则,他终于可以不用一直重复生死。
须臾之间,他守着这世界的规则漫长的活着。
直到他遇见曾蓝。
须臾既是他一手创办的门派,那些在传闻中死去的师父师祖大多也都是曾经的他,他有过太多名字太多过去,早就不记得这世界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直到他遇到曾蓝。
他似乎知道了自己很久以前是什么样子。
曾蓝成了他的弟子,他的师妹。她说话太怪了,却又带着点熟悉,就好像他曾经也听过什么人这样说话似的。
他说不清自己对曾蓝是什么感觉,却总是纵着她,即使她更喜欢同黎庭雪呆在一起。
而他应该阻止的。
世界的规则不容反抗,与青伏一样需要的被镇压的还有景国中神奇的血脉,那时他们尚未成为皇族。
他当过景国人,那时景国未及现在繁盛,他也在孤山活过,那时人们还不把青伏当回事
这世上一切都在变化,
而他,只有他试图保持最初的平和。或者说,只有保持住这二者的平衡才能活着。
李却灯和黎庭雪是经过他的手得以交换——为了得到一个难得而纯粹的青伏血脉。
所以,曾蓝也是被他安排才去到景国的。
事到如今,祸事频发,他却还认为自己在维持平衡?
“好了,就说这些。”陈道人回忆往事,心情莫名烦躁。
他看向这个被选中的孩子,对她生出点可怜劲来。
“你之前说带我回家,是假的。”
“假的。”陈道人摇头,“事到如今,你竟然还在纠结这个。”
许是她实在太像曾蓝了,陈道人一时也有些不忍心了。
黎黎和薛凉月动弹不得,却只只能看着小师妹哭得肝肠寸断,不能自已。
“动手吧。”
动手,然后永远留在这里,这样才能弥补上那个空白。
青丝握紧了剑,却在下一秒朝着陈道人刺去——“我杀了你!”
她根本杀不了他,反而被陈道人制住手脚,横住那柄白剑。陈道人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自己动手,却不料这剑十分不听使唤,丝毫不像在青丝手中那样听话。
但他怎会制服不了一柄剑呢?
“不!”
“青丝——!”
血光乍开,巨大的疼痛自脖颈处传来。原来被抹脖子这样痛,死得也不像电视里那样唯美。
她听见自己鲜血流下的声音,但她却再也说不了话了。
目光开始涣散,视线却不自主地定格到齐悠白身上。
......他说带她回家,总不会是骗人的。
青丝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停手吧,师父。”黎黎无力阻挡,只能看着青丝软倒下去,自她脖颈处源源不断流出的血尽然染红地上大师兄的裙角。
“我本就不愿做这样的事情,黎黎。”陈道人开始辩解,“薛沣一死,你们的目的也达到了不是吗?”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两具尸体样式的徒弟,蹲下身去。
他去探大徒弟的呼吸,皱起眉。
不应该。
却是这时,那柄划过青丝血液的剑刃无声朝他刺了过去——陈道人躲闪不及,却只是被划伤手臂。
地上,齐悠白睁开了眼睛。
“你的愿望落空了,师父。”
另一边。
满室洁白,这消毒水的气味是青丝最讨厌的——她猛地睁开眼睛,意欲伸向脖颈处的手却被什么牢牢抓住。
她眨着眼睛,视线中雪白的被子,静谧的病房,耳边记录着她生命的仪器正在滴滴响。
青丝以为自己在做梦。
“丝......丝丝!”梦中的声音,似乎等了一个世纪才落到她耳边,她稍擡头,看见一个精神萎靡的老人满脸的担忧。
视线对上的瞬间,青丝再忍不住放声大哭。
她回来了。
冷静了不知道多久,青丝才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她确实回来了。
按外婆所说,她是在学校宿舍昏倒之后李连着昏迷了差不多半个月。身体虽查不出病因,却又迟迟醒不过来。
半个月?秦司忍不住拍了拍头。
老人一边说着,一向坚强的她也忍不住偏过头去擦眼泪。
“好在醒过来了。”她摸着孩子的脸,深深呼气,“醒过来就好。”
又在医院住了几天,秦司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
“学校那边不用担心,先好好在家呆着。”
秦司只能点头,她几乎都忘了自己还在读大学。
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一切呢?她总在夜里想,难道是她的一场梦吗?可是那些人的脸实在太过其清楚,一起经历的事她半点都忘不掉。
这不是一场梦。
她爬起来找到自己穿书那天看的小说,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书里男主的弟弟确实就是一笔带过,一次都没出现过。
她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半月,每一晚都被梦里齐悠白的眼神吓醒。
他说,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回来。
秦司自觉不能再这样下去,翻开手机,一条作者签售的信息就跳到了通知栏顶上。
大数据的力量——正是那本狗血文的作者,要在本市一个书店开签售会了。
时间就是后天。
秦司连忙爬起来买票。
敲门声也在这时响了起来,是外婆。她手里端着一碗馄饨,放到了她窗前小桌上。
“楼下阿姨听说你醒了,特意给你做的。”
秦司这才想起那个时髦阿姨,却怎么也记不起她的脸。她点了头,下床吃东西。
“出去走走?”阿婆问她。
秦司又愣愣地点头,自从回到家,她还没出去过,实际上是怕自己一出去就会发现一切是假的。
她不能再逃避了。
现在正是那颗巨大黄桷树落叶子的季节,前几天一直在下雨,空气还有些冷。阿婆走在她前面,秦司披着外衣跟着她下楼。
到了楼下,碰见几个熟人,秦司一一打了招呼,却像是上辈子的事。
“丝丝,现在没什么事了吧?唉!年纪轻轻的,不知道怎么碰上这种事。”
“你少说些,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
“唉!阿婆,来搓一搓麻将啊”
几人胡乱聊着,秦司脚下却被什么一拖,她向下望去,是一只貍花猫咬住了她的裤子。
“打牌去了,”阿婆道,“这是你曾姨家的猫,帮她送回去吧。”“曾姨?”秦司如当头棒喝,抱起了那只不断摇着尾巴的猫。
“不记得了?给你做馄饨那个。”阿婆浅浅白了她一眼,“去吧,她家新养了狗,去摸摸。”
......秦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拐进那间小店的。
一个再普通的不过的馄饨店,那颗总是飞着叶子的黄桷树就在她家旁边。
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的红色门垫踩上去就会让里面的人知道她来了。
穿着浅色碎花裙的女人背对着她,正在那块板子上写着什么。
秦司却忽然不敢踏出脚步。
怀里的貍花猫喵喵叫了两声。
女人转过身来。
“丝丝?”
秦司对上那张脸,忽然间却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但她并没有跑开,而是抱着猫一步一步走了进去。
那只猫似乎很是熟悉她,看见了主人也没有跑开,在她怀里拱个不停。
而一只白狗从女人旁边跑来,朝着她不断转着圈圈。
“你是谁。”青丝咬紧了牙关。
“怎么这么问?”老板娘挑挑眉,“你不会失忆了吧?”
“齐悠白。”青丝念出这个名字,好像用尽了所有力气。
“他是你的谁?”
青丝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两人极为相似的脸,她死也不会忘记的脸。
眼前的人,就是曾蓝。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前,将那块写着欢迎光临的喜庆门垫一脚踢飞。
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秦司握紧了手掌。
她却只是面无表情走过她的身边,到了那收银的地方,不知道在柜子翻找什么。
刀?秦司想,应该不至于。
一根明显断过又被仔细补好的簪子出现在她掌心,青丝看得愣住。
“看来你没忘记。”曾蓝眼神神秘,慢慢把簪子递到她手里,“你知道我是谁的,对吗青丝。”
这是承认了。
“是他把我送回来的,是吗?”秦司握着簪子,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不,是你自己。”曾蓝笑道,揉了揉她的头,“但我这儿子也帮了不少忙。”
好,她的儿子。
青丝擡头,“你是怎么出来的?”又或者,她该问她是否是将自己送进去的主谋?
“可不是我!”曾蓝像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忙摆手否认道,“是把我送出来的人选中了你。”
“你见过他了不是吗,丝丝?”曾蓝提及此人语气很是复杂,不知是爱是恨。
“我的师兄,你见过他的。”
“被他骗得很惨吧。”她看出面前女孩的防备,转而去摸她怀中那只貍花的头。
秦司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问。“那本书是你写的?”
“是我。”曾蓝倒是承认地很痛快。
等到秦司还想再问些什么,她却摆了摆手。
“我儿子对你很好吧?”曾蓝道,“你想救他吗?”
她却听出话外之音。
“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去?”秦司眼神锐利,不由退后一步,“你想干什么?”
“我要你,杀了你师父。”曾蓝似乎连他的名字都不想念出来,安抚似的将人哄得坐了下来,开始讲自己的故事。
她也是被莫名抓进去的人,或者说这些人中的一个。
“他抓了太多人进去,就为了保持他自认为的平衡。可是丝丝,你说他难道从没想过,打破这一切平衡的是他自己?”
“他是第一个人,是他自己打破了这个平衡。”
“那里面不该有这个世界的人,但是就连他自己都忘了,他本来也不属于那个世界。”
“我要你再进去一次,”曾蓝握住秦司的手,缓缓道“我要你杀了他。”“为什么是我?”虽然很不道德,秦司却问道,“那是你的儿子,你为什么不自己去救他?”
“救他?”曾蓝似乎听到了什么极为可笑的事,然后她拍拍面前这单纯女孩的手,“我要你去杀了你师父,至于救谁,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
青丝听懂了她的意思。
原来,那本小册子里的恨,恨的是陈丘生。
“要是我不愿意呢?”她道。
“不愿意也行,”曾蓝竟然如此说道,但她忽转话题道,“不过是还会有下一个人被抓进去,充当他平衡的筹码罢了。”
“至于我可怜的儿子......”曾蓝顿了顿,“还有你的朋友,就说不定要被他怎么折磨了。毕竟在那个世界里,他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啊。”
青丝抓紧她的话,“你都这么说了,就算我进去了,我又要怎么杀了他?”
“还有,要真的这么容易,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曾蓝却很满意她的反问似的,解释道因为她一旦过去了就再也回不来。“我算计了他太多,他也太恨我。”
“我要是再进去一次,可能就真的死在里面了。”
“但我的计划还是不错的,你可以试试,青丝。”她喊了她另一个名字,语气蛊惑。
“看你想不想,救什么人。”
青丝站起身,“我想一晚上,再......给你答案。”
她点头,给她开了门。
青丝浑浑噩噩的回到家,阿婆正好回家。
“怎么了?”她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
“我做了一个梦。”秦司实在混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所有事情都讲了出来。
“你确定那些人是真的?”阿婆脸色凝重,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烫啊。”
“还是......想耍朋友了?”
“阿婆!”秦司抱住她的手臂,“我没在开玩笑。”
“那就去呗!”她随意道。
“要是,我再也回不来了呢?”
“那我就去喊警察把你曾姨抓起来。”她玩笑着拍了拍孙女的头。
“想去就去,不然老念着,念到死。”
“那你怎么办?”秦司眼眶酸涩,“我还要给你养老呢。”
阿婆却只是摆手,又摇了摇头。
“你婆我身体好得很,连着搓两天麻将都没事。”
“去吧,丝丝。”
漆黑的夜幕,昏黄的灯盏,老人抱着秦司看她哭到睡着,这才连追带赶地把人撵到床上去。
她将门锁好,下了楼。
馄饨店的灯火还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