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紫镯

紫镯

万家今日济济一堂,就连万家家主也未曾料到会有这么多武林高手因夺位之争而来,有的一饱眼福,有的惊叹不已。

“尤其是那薛赫言,武功不容小觑,他去年是怎么会输在谢新朝手下的?”

这点连樊宗林都很疑惑,他不曾放在眼中的对手最后居然将他彻底击败了,万星洛那边旁观了恐怖如斯的龙争虎斗也不敢多言,只付了尾款希望他快快走人。

万家家主将万家掌印交予了万正云,即便万正峰再有不服也无话可说,是他技不如人,也结交不到如楚宵临这般优异的江湖朋友,薛赫言已尽了全力,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他瞥一眼那风度翩翩的楚宵临,即便在这众多武林豪杰中也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看来他是时候该出去走走,这样才能如万正云般遇到更多的能人志士,结交更多的武林高手。

兰章成对于谁来做万家家主都秉持着无所谓的态度,万家有后他就适当保护,万家绝后他也落得轻松自在。

在大家不注意的院中一角,慈老夫人还在拉扯着万星辰希望她能跟万正云这个新家主提及一下万星洛跟慈万晴的婚事,并且看在一家人的面上至少给万星洛留一个余地,别在万正峰失势之际对他落井下石。

万正云回头看楚宵临离开,便不再堂内寒暄,立马跟了出去,“你要走?”

楚宵临点点头。

“要赶回大邕城去过年?”

他还是微微颔首。

万正云本想留他下来看一下自己的继位大典再走,但他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需要陪伴,此次不过是顺手帮忙而已,便不再挽留,“那便提前祝你新春快乐了。”

楚宵临微微一笑,“同乐。”

望着他飞离的背影,万星辰这会儿也摆脱了慈家人跑到了万正云身后,同样崇敬地看着他,“小姑,他究竟是你朋友还是你心上人呀?”

万正云转身给了她头顶一个爆栗,“多管闲事。”

万星辰跟上她的脚步,只听她道:“接下来还有好多正事要办呢!你跟路熠澄两个人记得来给我打下手。”

万星辰马上遵命,“好的,小姑!今后就多多指教了!”

等到了下午,薛家人打点好一切准备辞行。

这出来一趟没想到经历如此多的风险,周序音始料未及,还带着伤回去了。当马车行进在官道上,她透过竹帘往外似乎瞧见了一个驾着白马的身影,慈小玉帮她掀开帘幕才发现是兰章成,“他也离开万家了?”

周序音对此并不了解,只看他风驰电掣而去,应当是赶回昭明神宫了。

慈小玉对他二人之间还是有些好奇的,趁着薛赫言驾马在外,她便开口问道:“那个兰章成……当真心仪于你?”

周序音显然一愣,没料到舅母会问得这么直接。

慈小玉道:“此人亦正亦邪,绝非善类,你还是少跟他接触为妙。”

周序音轻轻点头。

慈小玉又苦口婆心道:“他爹当年对你娘爱而不得,因爱生恨,才导致你家破人亡。这兰章成看着也喜怒无常,阴晴不定,也没怎么听说身边有什么女人……他难道是真赖上了你?”

周序音垂眸不语,不知作何解释,不过有一点确定的是,“我只喜欢表哥一人,舅母。”

慈小玉自然也是放心这一点,她害怕的是那个又疯又狂的兰章成对自己的亲妹妹产生了莫须有的感情,从而影响到了薛赫言,“临近年关了,你接下来就在家好好休养,等明年春的武林大会结束之后,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你跟赫言尽快成亲,好让这兰章成彻底死心。”

能尽早成婚她固然高兴,只是以兰章成的性格,周序音觉得自己哪怕嫁作他人妇也未必能让他放手,就如当初的薛日好一般,即便嫁给了周平晖,也未能逃脱兰燕臣的魔爪,“……嗯。”

她总觉得舅母应该是知道些什么,而她的表哥应该也有所准备,但大家无一人说出口,都是为了鹭羽山庄着想,毕竟跟昭明神宫扯上太深的关系,可不利于将来的统治武林。

入夜了,马车抵达中途的驿站停靠了下来。

慈小玉扶着周序音搀她下了马车,她手上伤未痊愈,做什么都需要人帮助,等到了房里给她换药,慈小玉也是心疼无比,“这伤口怎么这么深?以后会留疤吗?”

给她敷药的薛赫言道:“不会的娘,掌心本就不易留疤,更别说我们还用了最好的疗药。”

这样一来,周序音也放心了,“那还有多久才好啊?我如今连筷子也拿不了。”

薛赫言仔细瞧了两眼道:“估计还得三五日,不急,任何事我都可以帮你。”

慈小玉见他俩气氛不错,默默退出了房门,去了隔壁入睡。

虽说氛围刚好,但周序音还是接受不了薛赫言事无巨细地服侍着她,她习惯了自己的丫鬟,可薛赫言道:“她都陪在我娘房里入睡了,这些还是由我来。”

见周序音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他只得说些别的缓缓,“你小时候我也经常照顾你,我们一直亲密到你及笄……你忘了吗?”

周序音自然记得,她时常在薛赫言的院子里玩,玩着玩着就到了天黑,表哥那儿没几个丫鬟,很多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那会儿周序音若是留宿,薛赫言便如兄如父般照料着她。那时候她年纪小不觉得有哪里不行,但现在她懂得了男女有别,实在做不到心如止水地由他全面照顾。

百般无奈的薛赫言只得想了一个不算办法的办法,将她的眼睛蒙了起来,“我不出声,你把我当成你丫鬟就行,不要有心理负担,我也不会胡思乱想,你还有伤,不是吗?”

周序音犹豫再三终于答应了,薛赫言果真如她所言,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就认真地给她擦身更衣,不做任何多余之事,直到将她收拾清爽送上床铺,也没给她摘下眼前的薄纱。

她听到了水声,知晓薛赫言在她房里沐浴,便自觉没有扯下遮眼的纱布,两个人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气氛微妙且暧昧。

薛赫言看她静静地躺着,还以为她睡着了,结果爬上床之际,她顺势翻了个身,温柔道:“今夜我们俩睡吗?”

薛赫言不想在此刻为难她,拼命打消着脑内的浮想联翩,镇定道:“嗯,万一你有需要,可以随时叫醒我。”

他说着就摘下了纱布,周序音睁眼之后伴随着柔和烛光映入眼帘的是薛赫言的一张脸,他就在一旁侧躺着,两个人相互凝视,直到薛赫言打破沉默吻了上去。

冬夜的风从窗缝泄入屋内,将摇曳的烛光吹灭,万籁俱寂之时,黑夜中的吻也愈发炙热,感知到周序音的动弹,薛赫言将她双手按过头顶,以防她伤着自己,紧接着续上那缠绵悱恻的亲吻,这期间他回想着周序音挡在他身前秉持住磬音剑的模样,她当时明明虚弱得快倒了,可就是坚强地阻拦着。

这种危险无论来多少次,她都会义无反顾地上前为他抵挡。

除了感动心动,他更多的是想要强大起来,若往后遇到的不是楚宵临这种悲天悯人的慈善之辈,再有下一回,周序音必死无疑。

墨羽堂如今已有消息传来,那世外高人王勃尊是被他的徒弟楚宵临藏了起来,听闻他年事已高,头脑也不怎么清醒了。他若再迟几年找到他,只怕也解不开他体内闭塞的经脉了。而现在唯一能够接近楚宵临的,只有周序音。

楚宵临那一剑的心慌惊诧,还有悔恨,他都看得出来,周序音于他而言是特殊的,他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机会,牺牲一次周序音的感情,用她换得最后的胜利。

五日后。

周序音的双手终于完全解放,也不曾留下任何一点伤疤,她对着冬日暖阳曲张五指仔细观察了下,除了略微浮肿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还有十几天就要过年了,整座姑苏城也热闹了起来,大街小巷四处张灯结彩,就连她的丫鬟也置办了不少年货回来,打算将这枯败的花园铲除干净重新装点一番。

呼啸的北风一路往南吹,吹到了四季如春的大邕城,本打算闭关的楚宵临骑马来到了应水泉那边,应水泉交了一沓信封给他,笑道:“看来你魅力不减当年,这才去一趟万家,就接连收到了这么多来信。”

其中有一封信很重要,他之所以亲自来取是因为寄信人来自鹭羽山庄。他心中记挂着周序音的伤情,所以没等回家便当场打开了信笺,那字迹确实来自周序音,看着比从前更为潇洒恣意,“她已经能握笔了,看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信中不仅报了平安,还做出了邀约,周序音想在来年元宵约见他,并为他过这一年一度的生辰。

楚宵临自是又惊又喜,因为他从未跟周序音提起过他的生辰,万万没想到周序音会知晓这一切,看来她是有意去询问过有关他的消息的。

这信中分明一字一句都斟酌谨慎,用词稳妥并无任何暧昧,但他读过一遍却觉得字里行间隐隐透着一点微妙的爱意与赞赏,最诧异的莫过于她一起寄来的那只紫色翡翠手镯,这镯子一看就价值不菲,连应水泉也忍不住凑上来道:“人家姑娘连定情信物都准备好了啊?”

楚宵临喜形于色但还是认真解释道:“人家姑娘是想让我查查这镯子的来历,不是什么定情信物,别胡说八道,毁了人家姑娘的声誉。”

应水泉挑眉道:“你嘴巴都翘上天了还不承认?我看你就是偷偷摸摸地跟什么人定情了还不告诉我这个老头子!”

楚宵临无暇多说,“总之我先回岛上闭关了,等除夕再来见你。”

见他翻身上马,应水泉问道:“那元宵呢?你生辰怎么过?”

楚宵临回头笑道:“有人陪我了!”

应水泉看他驾马远去,不禁感慨道:“春天来了吗?……可终于来了啊。”

他期待了十年左右的春天,可终于降临在这个后生晚辈身上了,一时间他也百感交集,无法言喻。

鹭羽山庄。

从宗祠祭拜出来的周序音跟薛赫言一同走在回院的路上。

她方才盯着母亲薛日好的排位看了很久,也猜测了诸多关于她的过往,只是她留下的东西有限,给她的线索也太少,让她无法辨明她跟兰燕臣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时她终于想起薛日好昔日留给她的手镯,兴许那内圈的兰花暗示着什么,手镯的来历说不定也能揪出一些陈年往事,便道:“表哥,我那个紫色的镯子,你后来给我赎回来了吗?”

薛赫言愣了一下,尚昀则是低头默不作声。

周序音以为他没找到正在自责,又道:“……没事,没找回的话就算了,我也有新的了。”

薛赫言看她一眼,又瞧了下她腕间的绿翡,惭愧道:“你若还是喜欢紫色的,回头我再为你挑一只新的。”

周序音摇摇头,“没关系,这只我也戴了数月了,不必换了。”

他知道周序音不会因为一只手镯跟他置气,哪怕是她最珍惜的物件,可将她送回院落之后,看到曾经满园的花卉已然衰败被清理干净,他心中还是产生一点落寞,“……”

等周序音进入房内,薛赫言才开口问道:“大邕城那边有回信吗?”

尚昀跟着他走回自己的院子,“不曾,但确确实实交到应水泉手中了。”

这样应该万无一失了,薛赫言不再想东想西,撇下尚昀道:“我去看看我爹,你忙你的去吧。”

离家的这段时日,薛赫言本以为父亲能好好休息,没想到等他回到庄内,薛景何的身体却大不如前,接连请了好几个大夫也说不上来,只道是上了年纪,体力不支了。

可薛景何不过人到中年,连五十都没有,薛赫言查来查去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结果,现在就连薛景何也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身边人对他下了毒手,才导致他体质变差,直至现在于练武堂跟薛赫言对战时,他运功之后最多只能坚持一炷香的时间,便马上松垮下来。

薛赫言紧急扶住,眼中关怀之意溢于言表,薛景何不想怀疑他,坐下后便直截问他,“查出点什么了吗?我当真没中毒?”

薛赫言轻轻摇头,诚恳地给出最后一个建议,“父亲若是信我,我想请昭明神宫的车士辙来给您一看。”

薛景何想了想道:“他当年的确是用毒用蛊的第一高手,且昭明神宫一向保持中立,不会听任何人的指示,若实在不行,过两日你把他请来庄内吧!”

等薛景何离开了练武堂,尚昀带了伺候薛景何的丫鬟过来盘问,“这丫鬟应该没什么问题,她从小就在庄内长大,不会被任何人买通。”

丫鬟伏地叩首紧张道:“少庄主无论问什么,我都会如实回答的!”

薛赫言坐在最上级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离开的这段时间,庄主去哪儿去得最频繁?”

丫鬟抖抖瑟瑟道:“是……是杜玉怜的院中。”

薛赫言大概也料到了,只等他跟母亲一离家,薛景何肯定会放飞自我,但这并不怪丫鬟,杀了她没用,还得换一个来提心吊胆地汇报这些事。

“庄主没有跟庄外的女子有所往来吧?”

丫鬟想了下摇摇头,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谨慎地说道:“前几日……庄主让我叫、叫二爷的那个侍妾去过杜玉怜的院子……”

尚昀作为一个听者有些难堪,但还是解释道:“……那程诗翩来鹭羽不过一个月,加害不到庄主身上。”

薛赫言自然也未曾怀疑她,只是有些不解她是如何勾搭上了自己父亲的,这些琐事他姑且不管,“没其他的了吗?”

丫鬟又思忖了良久,总结道:“庄主每日就赤羽堂、自己院子,还有杜玉怜的院子来回转,他身体不好,自己也不愿出门,有什么事都是叫我去吩咐底下的人去办的。”

尚昀回道:“杜玉怜的院中我们也排查过数回了,就连她用过多少种熏香,佩戴过几种香囊都查过了,没有一种是有问题的。”

薛赫言突然想到一点关键之处,“庄内有其他人跟我爹一样气力上越发不行的吗?”

“除了几个年迈的堂主以外,不曾有过。”

见他惆怅迷茫,尚昀宽慰道:“等车士辙来了再说,您也不用太过着急。”

薛赫言闻言挥退了丫鬟,嘱咐道:“好好伺候我爹,有些事不必对我娘提起。”

丫鬟自然知道哪些该说,哪些又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识相地退下了。

见薛赫言起身,尚昀继续分析道:“庄内的人除了几位长老夫人还有赤羽堂的徒弟能进出买卖药物,其余的这些下人侍妾什么的都不大可能。那杜玉怜被养在庄内数年,跟外面早就断了往来,没有途径拿到毒药一类的东西。”

薛赫言正是怀疑这个杜玉怜,可他心中对她有成见,并不想去见她,“对了,她的身体状况如何?”

尚昀道:“大夫诊治过了,说除了长期服用避子药略有伤身以外,其余的还好,也就一般女子都会有的气虚无力而已。”

“气虚无力?”薛赫言抓住重点道,“她不过二十左右,年纪轻轻,气虚无力?”

“可她常年待在庄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体力上当然不及其他女子。”

薛赫言还是觉得可疑,毕竟连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周序音实际都身体康健得很,她正值青春,不会虚浮至此,“等车士辙来了,叫他一并诊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