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杀意

杀意

今日清晨早起,周序音推开窗不仅看到了姹紫嫣红的月季花园,还看到了楚宵临在那儿忙碌的身影,他居然起早做了个秋千,等周序音走过去的时候,刚刚系好绳结,“……起这么早?”

周序音道:“你起得更早啊!”

楚宵临推了下秋千试了下它的稳固,“有了条船之后果真方便了许多,以后缺什么我都可以带回来。”

他说着拽住一边绳索迫使秋千停止,眼神示意,“坐一下?”

周序音没有推辞,坐上秋千,楚宵临先是轻轻地给她推了两下,问道:“感觉如何?绑得牢固吗?坐着稳当吗?”

周序音回头恬淡一笑,“很好,很稳。”

既如此,楚宵临便加了把力,周序音坐在秋千上低头俯瞰那些五颜六色的月季,不禁赏心悦目,心旷神怡,“……师父,再来!”

“那你可得抓紧了!”

他说着便推手将周序音送上半空,周序音感受着迎面吹来的春风,闭眼一瞬仿佛在云端飞翔,“……”

玩了许久周序音下来道:“师父,你要不要坐?我也给你推。”

“我就算了吧?”

可他早上忙活了这么久,周序音也想让他感受感受,楚宵临灵机一动随口戏谑她道:“要不这样?你陪我一起坐,我一个人总觉得不太合适。”

可那秋千的座位容不下两个人,“我怎么坐啊?”

楚宵临眼中含笑,“你坐在我身上,如何?”

周序音愣了一下,脸上写满了抗拒,楚宵临不再开她玩笑,“……是我为难你了,罢了,当我没说吧。”

他说着就要转身离去,周序音喊住他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楚宵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周序音却恢复了冷静,“那师父先坐上去吧。”

这下轮到楚宵临尴尬了,他方才只是一时兴起,没想到周序音会同意,等他坐上秋千静静等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一颗心骤然悬了起来。

活了三十二年,他还是头一回如此心跳加速过,直到周序音压着他的大腿侧坐了上来,这样近距离的亲密接触不仅让周序音的脸上添了两抹红晕,更叫他怔在原地,忘了接下来的一切,“师父……开始吧。”

恍过神来的楚宵临运转真气以内力催动秋千,等晃出去的一瞬周序音马上抱紧了他,她就这样靠在他的一侧肩膀依偎着,看他耳根通红之下掩藏不住的一颗真心,“……”

秋千悠悠晃动,两个人的心也随之起伏,楚宵临感受到周序音凝视着他的目光,微微侧过一点脑袋对她对视上,只听她轻柔唤道:“抱我……师父。”

他鬼使神差地竟真的伸手抱住了她,这一刻暗藏十年的心火终于被点燃,直到秋千停下,彼此的呼吸交错,他也按手到周序音的背上,再度拉近两个人的距离。

见他偏转过一些角度,周序音领悟了他的意思慢慢合上双眼等他吻来,可就在双唇碰上之前,周序音还是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睁开了眼睛,怅然道:“……对不起。”

她做不到,这明明是件很简单的事,可她还是拒绝了,这样一来,楚宵临悬着的一颗心反而放下了,转瞬平复了心绪,“……你不愿意,不必说对不起。这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情,没什么好道歉的。”

周序音惘然若失地看着他,楚宵临却坚定地回道:“既是勉强了你,你就有权拒绝,我不会因此难过,更不会责怪你,阿音。”

周序音如梦初醒,她面对的是全天下最光明磊落之人,她不想做的一切,他都不会勉强他。反观她所做错的一切,楚宵临却在极力地包容她,“师父……”

楚宵临轻轻抱住她,两个人相互依偎着,周序音的内心也产生了一种错觉,她想留在这儿,留在他的身边,从此就过这从心所欲,再也不被任何束缚的生活。

三日后,周序音的两仪心经下卷在楚宵临的指导下终于练成,自此之后有了这内功的辅助,她再修炼任何外功都会得心应手,手到擒来。

楚宵临一边恭喜她一边摘下眼罩,周序音这回恢复得快,等楚宵临起身之际她已走去了那张琴边,楚宵临道:“要不要试试?”

她今日穿着一身无暇白衣,表情柔和,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比往日清冷些,“好。”

她抱着琴,而楚宵临取了把剑,两个人一齐来到了桃林这边,周序音席地而坐,将琴放置在自己身上,先按照第一本音律书上的内容弹奏了一小段,楚宵临站于不远处聆听,等她第二段开始,便运功将内力周转其上。楚宵临睁眼一瞬,那凌厉的一道音波便横劈而来,他即刻挥剑纵砍,用上差不多的内力,两股抗争的力道交错之后便挥散开去,余波将桃林震颤了一下,“不错,继续。”

周序音一边感受着音律的玄妙,一边用心将内功与手中的指法合二为一,重勾劈托,层层扫摇泛音,攻击接连不断,若非楚宵临熟悉这曲子,每一剑都找到了化解的关键,恐怕会防得措手不及。

周序音手下逐渐连贯加速,眼睛也得以空闲看向前方,只见楚宵临持剑反击的身影变化莫测,他若是少解一式便有桃树会遭殃,那两仪心经的威力巨大,周序音于曲调高潮之际扫出的音波足以将一棵树横向截断。楚宵临对她不仅刮目相看更是欣慰不已,看来短短一个月不到,周序音便学有所成,再不消多久,她便能做到一根琴弦杀人于无形了。

周序音一曲奏闭,楚宵临也轻松落地,回头看一地桃花,狼藉不堪,摇了摇头,“……”

周序音将琴抱起,重新站起身来,温柔如水地看着他,“如何?师父。”

楚宵临只两个字,“好极!”

“那我明天学第二本音律。”

“那倒不急,先将第一本巩固几日,等三日后再学。”

既如此,她就听从师父的指示,“那好,我们回去吧。”

她刚转身要走,却见不远处有只兔子畏畏缩缩地蜷在一棵树下,楚宵临惊讶道:“……看来是把它给吓坏了。”

周序音将琴交给楚宵临道:“那我去把它抓回来。”

楚宵临喊道:“你不会想吃它吧?”

周序音才拔腿追去,那兔子就从方才的惊慌中醒悟过来,马上撒丫子跑路,周序音来不及解释跟了上去,楚宵临赶紧放下琴飞身而起,最终落于兔子的前方眼疾手快地弯腰将它一把吊起,面朝周序音道:“抓到了,要怎么办?”

没想到周序音真的回道:“烤了它吧?我想吃兔肉。”

楚宵临看着这只可怜兮兮的兔子,心生怜悯道:“它才被你吓着,要不养几日再说?”

可周序音道:“连着三天吃素了,你又不去钓鱼,兔子也不让吃吗?”

楚宵临无言以对被她说服,看着兔子道歉道:“不好意思,是我这段时日疏忽了我徒弟的饮食营养,她还在长身体,这回就只能牺牲一下你了。”

周序音认真地看着他对一只可怜的兔子道歉,等他说完了,她才添上一句,“那我去厨房准备烤架。”

她不仅准备了烤架,还煮了些银耳莲子汤,楚宵临见她一个人在厨房忙活,再看手里这只兔子似乎可以抢救一下。

等周序音的甜汤煮好,楚宵临也从外面回来了,他带回来一只烤鸭,周序音看这形状不对蹙眉道:“兔子你放生了?”

“没,放在月季花丛那儿养着了,你赏花去的时候也可以跟它玩玩,它挺可爱的不是吗?”

“那我玩儿够了就可以杀了它吗?”

楚宵临一愣,“你是女魔头啊?这样它还能好好地陪你玩吗?知道你整日对它虎视眈眈的。”

“你之前不也杀过兔子吗?为何轮到我就不行了呢?”

楚宵临实话实说道:“……你看着不适合杀生。”

“那你还教我武功?就不怕我以后出去滥杀无辜?”

楚宵临放好了晚餐认真地看她一眼,递给她筷子道:“你说的是,我想我不能总教你武功,也该教你一些人生哲理,让你未来做个有益于江湖之人。”

周序音微微一笑,“师父,你可能忘了一件事。”

“什么?”

“我可是兰燕臣的女儿,是魔教的妖女,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楚宵临怔着看她,周序音表情平平,看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随口乱说,故警告她道:“你可不许学兰章成。”

可她有了武功之后,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杀人。这种冲动以前不曾有过,现在她有了相应的能力,也产生了不可思议的野心。难怪外面那些人终其一生都在追求高深的武林绝学,她如今有了力量,也想着再攀高峰,直至整个武林都无人敢拦,无人能阻。

“可我回不去鹭羽山庄了,今后便只能去昭明神宫。”

“你还可以选择留在我身边,我又不会赶你走。”

周序音若有所思道:“……我也想的,只是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面对。”

“我要解除跟谢新朝的婚约,以免将来身份暴露给御景山庄带来灾难,我想只要我提前说出这一切,关景鸣会同意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楚宵临道:“婚约自然是要解除的,但不能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此事多一人知道,你便少一分回归正道的可能。”

周序音沉默着吃了两口饭,楚宵临道:“此事我再想想办法,你先不必着急,毕竟你的服丧期还有两年。”

周序音莫衷一是地点了点头。

他看得出来,周序音在谋划着将来的出路,她其实早就有一定的能力出去自谋出路了,可他还存有一点私心,希望将她尽可能地留在身边,陪伴着自己。

她突然生出了一个奇特的想法,“……师父,你说一年内我的武功能提升到比我表哥还厉害吗?”

楚宵临惊讶于她这么习以为常地说出了薛赫言,“你要打败他?”

周序音思来想去坦诚道:“……我不想做他的外室,他明年就要成婚了,我若武功能比得过他,还能——”

“还能去抢亲?你想强迫他?”

周序音确有此意,但看楚宵临的神色就知道没多大可能,楚宵临劝解她道:“你就不能想想正常的办法?非要走这种极端的路子,你抢亲的话不止要打败他,还得打过薛景何跟司坦祥。”

此路不通,得另辟蹊径,“……也是。”

“你为何就不能放弃他呢?”既然她如此平静地提起了,楚宵临就顺势追问一句。

可周序音答道:“从小到大,我都觉得他是我一个人的……我为他付出了这么多,也正是觉得将来我们一定会在一起。”

她平静地叙述着自己内心的想法,完全察觉不到其中的危险与弊端,“他若不能跟我在一起,而我也无能为力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了结自己的生命……就像武林大会结束的那次。”

“可现在不同了,师父——”她就这样认真看着楚宵临,说出令他毛骨悚然的下一句话,“我可以选择杀了他,这样他就娶不了别人了,而我也能释怀了。”

楚宵临皱着眉沉默不语,周序音的思想不仅有问题,而且是有很大的问题,他万万没想到她有了武功之后想杀的第一人竟是辜负她的薛赫言,“你杀了他,会后悔的。”

“可我也办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跟别人成亲,”周序音咽下一口不甘的气道,“鹭羽山庄我已经回不去了,但我若是约他,他肯定会来见我的。”

她有这个能力杀了他,与其去面对他跟旁人成亲的现实,不如早一些结果他的生命,将一切制止在摇篮中。

她不想再忍气吞声,她此刻觉得兰章成说得很对,既然一切不尽如人意,那不如杀了来得简单痛快。矛盾是人制造出来的,杀了他,她便再无后顾之忧。

可楚宵临握住她的手腕道:“阿音,杀了他薛景何会来找你报仇,而兰章成肯定会为你抵挡,届时鹭羽山庄跟昭明神宫大动干戈,江湖上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死伤无数……杀人会有后患,会冤冤相报难以平了,难道你是想杀了他之后再自杀的吗?”

周序音眼中闪着一点微光,轻轻点头确认道:“是啊,他死了我也死了……我们不就永远在一起了吗?”

“那你让我这么办?”楚宵临忍着情绪道,“难道我教你武功,就是看你走上一条不归路的吗?”

周序音还是意识不到这当中究竟有什么不对,“他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着他,这难道不是对我们相爱的一种成全吗?”

“死亡不是成全!”楚宵临意难平地看着她,“你只是在逃避,你找不到出路了……这是你的一时冲动,你知道这一次的冲动会伤害多少人吗?”

楚宵临又道:“你若杀了他,看他倒在你的眼前,你肯定会后悔,可到那个时候你再后悔,就无法挽回了。”

周序音试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薛赫言鲜血淋漓地倒在她的面前,他临终前肯定会有很多困惑,甚至可能会后悔来见她,因为他从未设想过周序音会出手杀他,“……”

见周序音沉浸于无限伤感与悔恨之中,楚宵临这才覆到她的手上宽慰她,“稍后你去洗个澡,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就这样好好睡一觉,等你醒来,一切都会想通的。”

“睡之前什么都不许想,你想、只会将所有的问题都想入死胡同去,所以听师父的,实在不行我给你煮一碗安神汤。”

周序音迷茫地看着他,楚宵临却坚定地给她点头,“别怕,没事的。”

夜深了,在安神汤的帮助下,周序音很快便睡着了,楚宵临守了她良久,直到月上中天他才关门离去,希望明早的周序音能恢复正常。

次日醒来,楚宵临已经为她安排好了一切,“今日我们不练武了,我们去酿酒。”

周序音今天穿回了一身粉色霓裳,看着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美好,她睡了一晚好像想通了,便先说了一句令他放心的话,“我没事了,师父。”

“没事就好,走,去把剩下的那点桃花摘下来,咱们酿酒喝。”

周序音接住他递过来的篮子追着向前道:“可我不会喝酒。”

楚宵临回头道:“就当是为我,行不行?”

周序音颔首,“那也好。”

暮春时节桃花所剩无几,两个人好不容易才摘了一篮子,周序音道:“早知昨日就不在这桃林试练了。”

楚宵临却不介意,“看着也能做一壶,够了。”

接下来周序音负责清洗,楚宵临将其晾晒干净,随后煮了一锅糯米将桃花捣碎与其混合,周序音在一旁打下手,好奇问道:“不是放在酒坛里吗?”

楚宵临道:“这种法子酿出来是米酒,带点桃花的味道,你也能喝。”

等待蒸米的那个时辰,楚宵临还顺便做了几道菜,周序音之前没怎么来过厨房见他下厨,直到今天亲眼目睹才觉得他竟如此全能。

见周序音看呆了他笑道:“其实我会煮饭做菜,只是从前一个人嫌麻烦,现在多了张嘴,我不得不重操旧业了。”

周序音准备了碗筷,两个人就在厨房将午膳对付完了。混合着桃花的糯米于半个时辰后也蒸好了,楚宵临将其盛出平铺在木格当中使其冷却,再混入酒曲搅拌均匀,最后放置到砂碗当中密封好,大功告成,“等三天就能喝了!”

周序音看着好像学会了,“这么简单吗?”

“那下回你做,我来给你打下手。”

周序音吃瘪,指着窗外道:“没有桃花了。”

“那等秋天酿桂花酒,做桂花糕。”

那还得有好几个月,周序音也可以再学习学习,便自信应下道:“好啊,下回我来。”

厨房里还弥漫着糯米跟桃花的香气,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