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简戎

冲关

冲关

一个时辰后,薛赫言在小屋中醒了过来,王勃尊正一边烧开水,一边观察着他,见他面色平静地睁开了双目,王勃尊回头吓了一跳,“小伙子你怎么都不吱声哪?”

薛赫言此刻被体内充裕的真气所震惊到,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屋顶,又重新闭眼感受了下这股强有力的真气正无师自通着游弋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我……”

王勃尊道:“身体是不是轻盈了很多?是不是觉得视野都开阔了?”

薛赫言即刻起身透过窗户看向远天斜阳的美景,再低头注视自己的身躯,这不是梦,他确确实实感受到了自己内力的飞升,与从前的那个自己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前辈,我打通了?”

王勃尊摇着蒲扇道:“才打通一处呢!怕你吃不消,三处封闭着,那就分三天来!你最好出去活动一下,把体内的真气好好调理一番,否则也会影响到接下来的治疗!”

薛赫言这便穿衣起身,“那前辈,我先去湖边洗个澡。”

“去吧去吧,你满头大汗了都!”

薛赫言刚走出门又回头道:“他们人呢?”

王勃尊四下看一圈,“他们走了啊,我这儿睡不了那么多人。他们明天会来的,放心!”

薛赫言想想也是,这屋子简陋无比没多余的床位,周序音留在此处只会睡不好觉,还不如让她跟着楚宵临回去。

当务之急是他想马上试试自己更上数层楼的内力,便不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迅速朝那河流飞奔而去。

蓝色清澈的湖水浸染着,薛赫言静下心来重新闭眼集中精力运气,他能明显地感受到体内可调动的真气越来越多,越聚越密,直到他输出一掌打在湖面,那平静的水面登时起了数丈波澜,动静大得连小木屋那里的王勃尊都跑出来看了两眼,“……地震了?”

这不是地震,是薛赫言内力引发的震荡,把他刚赶回家的那群牛羊吓得够呛,他圈好它们后看着远天激起的滔天水柱,皱眉埋怨道:“差不多得了,看把我小羊吓得!”

“……不行,我去会会他!”他此刻也有些心痒,毕竟很久没对上除自己徒弟以外的来客了,“替我的小羊羔教训他一番!”

薛赫言正试炼完毕打算洗洗回去做饭,谁曾想王勃尊从天而降,一道至高无上的掌力劈头盖脸打来,他猝不及防接下,二人目光交汇,内力交锋,强劲得震颤起身下的整条河流,转眼那晕出的一圈圈涟漪忽然爆破出千层巨浪,王勃尊即刻收手落至岸边,急急往后退了数步,直到退进林子,拍拍胸脯道:“好险好险,差点儿我也跟着洗澡了!”

薛赫言这才飞身而来,浑身上下湿淋淋一片,还不忘关心王勃尊道:“前辈无碍吧!”

王勃尊悻悻道:“今天无碍,明天估计也还行,后天我就不挑战你了,我怕无法安享晚年……”

薛赫言失语,但心下大喜,王勃尊见他眉头舒展显然轻松了很多,“小伙子,你笑起来挺可爱的!以后还是不要总皱着眉,那样看着太严肃啦!”

薛赫言微微一笑。

王勃尊再看远天即将落山的太阳道:“哦我忘了,我还没煮饭!”

薛赫言立马反应过来,“前辈我来吧!中午还剩一些我去热一下就行!”

王勃尊欣慰道:“小伙子人不错嘛!第一天来就如此热情了!”

他不是热情,不过是惜命罢了。

天色暗了,楚宵临带着周序音回到了龚梧月家附近,可他栓好马却没有去敲门,而是领着周序音一道上了船,并道:“我不打算告诉梧月太多,否则她又得骂我一通,你就好好地再待上两日,等离开后我自行向她解释。”

周序音沉默应下。

幸好她之前没带走几样物件,这样回到岛上还能一如既往地住下来。

夜深人静之际,她沐浴好准备上床休息,却见书房那里的灯还亮着。

带着困惑周序音秉持着烛台去了那儿,原来是楚宵临正在抄书,“师父,你不睡吗?”

楚宵临未曾搁笔,只奋笔疾书着,周序音放下烛台看去,发现他正誊抄的是几本乐谱,“……师父抄这些做什么?”

那原版几本还装订得好好的,并没有多少损坏,可楚宵临道:“抄了让你带回去,原书你若拿走了可就绝版了。”

周序音心中一暖,准备坐下来跟他一起抄写,楚宵临拒绝她道:“你早些去睡,不是还受了内伤吗?还不快去休息。”

周序音犹豫道:“师父,你是原谅我了吗?”

楚宵临沉默了会儿,随后将手中抄完的第一本书交给她,“秋天的时候你再来岛上见我,我那会儿差不多出关了,你若将这本练成了,我就原谅你的所有过失,”他说着又补了一句,“你还得给我酿一壶清甜的桂花酒。”

周序音诧异的是,“师父要闭关?”

楚宵临道:“等你们离开我就闭关半年,好好调养一番身心,不然会被你气得睡不着觉。”

周序音颔首心中羞愧,楚宵临这才搁下笔看她,烛光映照下的她看着唇红齿白,明眸善睐,他好像每次被周序音气着只要看她一眼便能气消,想来是她这张脸长得太符合自己的审美与心意了,真是越看越顺眼。

可这又跟他年轻时所追求的色相之美不太同,至少那会儿他容易喜新厌旧,也没有固定喜欢的五官标准,当真是见一个爱一个。那爱很短暂,他也不会为之付出多少,说到底不过是见色起意。可当下的周序音让他觉得自己可以爱她一辈子,并且为她付出自己的全部。

“师父……怎么了?”他突然这样盯着,周序音有些无所适从,她脸上应该洗干净了才是,怎会如此招他视线。

楚宵临晃过神来,吹了书案上原本的那盏烛火,起身道:“今晚就抄到这里,我也早些休息去了。”

周序音弯腰去取烛台,结果没注意那滴落的蜡油一不小心烫到手指吃痛松开,楚宵临随之一惊,立马拉过她的手检查,他以为她被火烫伤,心疼不已,“……怎么了?”

烛台掉落地面滚了两圈便熄火了,整个书房突然暗了下来,周序音颤了一下,眼前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吓得缩回手道:“我没事……”

这点黑暗似乎并不碍着楚宵临的视线,他的位置能借助外面的月光打量清楚眼前的一切,周序音转身要走,楚宵临偷偷运了点内功不声不响地移动了书案,那一角正好牵绊住她离去的脚步,待她倾身向前栽去之时楚宵临千钧一发将她搂住,随后二人坐倒在地,“没事吧?”

他复问一句,周序音却惊慌未定,揪着他的衣袂道:“……没什么。”

她不过是眼睛还没适应好,方才没看清路,这会儿她的视野已慢慢有了亮光,逐渐清晰起来,原来楚宵临近在咫尺,两个人的气息也暧昧交错着。

楚宵临正垂着视线,偏转过一些角度要亲上来,可双唇碰上之前他还是犹豫了,周序音也迷惘地看着他,“……”

他的手还搂在她的腰际,只要他稍一动作,两个人就能吻上,可他却克制住自己,因为他并未征得周序音的同意,他怕他一厢情愿反而会让周序音讨厌,见他松开怀抱也拉开距离,周序音低头看向一旁,静默在原地。

眼见得楚宵临要起身,周序音却伸手拉住了他,楚宵临心弦一动,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周序音反客为主,按住他的双臂跪在原地向前倾身,凑到他面前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之吻,楚宵临睁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置信,“……!”

可那一吻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周序音已然离开。

理智告诉他这是周序音在报答他感激他,因为明白他的心意所以才吻了他,他不可胡思乱想,更不能因此意乱情迷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可感情却控制着他,教唆着他,也许周序音就是喜欢他的,不过爱而不自知,也许等她跟薛赫言的热恋结束,他就有机会跟她重新来过了。

今晚一夜无梦,是他还沉浸在周序音的爱情幻境里无法醒来。

翌日天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问候了声早安,一切像是没发生一样,平静地洗漱用膳,随后踏上了前往蓝月谷的路程。

这回出发得早,沿途还能欣赏一下湖光山色,楚宵临看着眼前的周序音,又想到昨日下午她跟薛赫言愉快地打马离开去观赏蓝月谷的风景,不禁醋意上头,“……”

毕竟她后来是侧坐着回来的,为的就是方便跟薛赫言亲热,后来运功之时他也瞥到她颈项的红痕,看来薛赫言这是在宣示主权,“阿音……下一回薛赫言若再辜负了你,可能连我都无法帮你了。”

周序音不解其意,楚宵临解释道:“他明天之后便会武功大成,可能与我相差无几亦或更胜一筹。你若还是执意要跟他回鹭羽,等下一次他再气走你,我就无法帮你去解气揍他一顿了。”

周序音沉默良久,回道:“……那你跟兰章成联手呢?”

楚宵临无语凝噎,“……你当真爱他吗?”

周序音道:“我喜欢他啊,可他有时确实会伤我心,我出手打他在他看来只是调情,若不找人教训他一番,他是不知道我有多气的。”

楚宵临摸摸鼻子,“那他胆子确实不小,从前那点武功还敢背着兰章成欺负你,以后肯定更加无法无天……要不你还是别跟他回去了,省得受怨受气。”

周序音摇头道:“师父放心,我回去会好好练武的,他对我没有防备,下一回惹怒了我,我也能打他措手不及。”

楚宵临撇嘴道:“……你肯定也点过他的xue道吧?”

周序音颔首,“嗯。”

“好徒儿,你在搞偷袭这方面很有天赋啊?”他说着低头观察周序音一眼,她看着面若桃花,斯文柔弱的,出手却很果断,大部分人应该都想不到她会武功,还深藏不露,“不错,继续保持。”

她跟兰章成不愧是兄妹,一个武功高到出其不意一招毙命,一个看似温和也能杀人于无形。看来他将来也得对她客气一点,否则死在她的手上一世英名就全毁了。

今日大家都来得早些,所以晌午之前就已运功冲脉完毕,薛赫言此次倒没有即刻倒下,反而是周序音有些承受不住他更强内力的反扑,吐了一大口血,将王勃尊都惊到了,“丫头,没事吧!”

他说着便松开薛赫言来到周序音身旁给她触脉诊断,薛赫言愣过之后想要阻止可王勃尊已经扣住了她的手腕,正凝神把着,“……”

应水泉扶起薛赫言之际,他却怔在原地盯紧了周序音,他怕王勃尊诊断出她体内的情人蛊毒,一时间心跳加速,额角都渗出薄汗来,应水泉宽慰他道:“有神医在呢!你表妹不会有事的。”

楚宵临并未察觉薛赫言的不对劲,只当他是关心周序音,见王勃尊凝眉歪头,楚宵临跟着紧张道:“师父……如何?”

王勃尊诊断良久才睁开眼,不以为然道:“……没事儿!就是震伤了内腑,除了运功调理之外,最好再吃两副药,好得快些,这样明天她才能撑下去!”

薛赫言半信半疑道:“……那就好。”

他不知王勃尊是真的没诊断出来还是刻意隐瞒了,所以这之后便时时刻刻盯着他与楚宵临的动向,想来他若察觉到,肯定会第一时间告知楚宵临。

谁知王勃尊独自一人去了后院,一边煎药一边思考人生,楚宵临跟应水泉忙着煮饭无暇多问,他便守着周序音,给她运功疗伤。

他再一次感觉到体内真气飞一般的提升,等给周序音运完功后,应水泉刚从厨房打完下手出来,薛赫言见情况并无异样,起身扶好周序音问向应水泉道:“应前辈,能讨教两招吗?”

应水泉自是乐意的,“行啊,我也想瞧瞧你恢复得如何了!”

两个人说着便去了外头,楚宵临喊都喊不住,“不吃饭了啊?”

周序音这会儿感觉好多了,楚宵临慰问完她便去后院喊王勃尊,“师父,药煎好没?该用膳了。”

王勃尊正在思考着周序音那一丝奇怪的脉象,眼见着就要得出结果的时候偏偏给楚宵临临门一脚打乱了,“……唉!烦!还得重新想……算了!先吃饭!”

楚宵临看他自言自语胡乱嘀咕并未多问,反正他一向如此,“我们先吃,不管那两个了。”

周序音坐下之际正要执筷,王勃尊脑子一激灵,“哦你人还在这儿!”他说着又拉过周序音的手扣住她的脉象开始诊断,楚宵临疑惑道:“不是说没事吗?”

王勃尊“嘘”了一声,示意让他好好诊诊,周序音跟着紧张道:“师公,我的身体……有问题吗?”

王勃尊睁眼安慰她道:“没问题啊!……你脉象流利有力,想来从小到大都不怎么生病吧?”

周序音颔首,“是啊,我连感冒发烧都很少,即便得了最多三日就会自愈。”

“那确实是挺健康的,真令人羡慕啊……”

楚宵临白他一眼道:“她才十七岁,你能跟她比吗?你都快七十了,回头你去诊诊应水泉的,找回点自信。”

王勃尊松了手瞪他一眼,“你到我们这年纪还未必如我呢!”

楚宵临笑道:“放心,我到了那个年纪,您在地下也无需为我操心了。”

王勃尊没好气地又翻了个白眼,周序音替王勃尊说话道:“师父,跟长辈说话不能如此无礼。”

楚宵临吃瘪不再多说,王勃尊反倒护着楚宵临道:“没关系没关系……我们师门从来都是这样的,你也不必拘礼!随心所欲,想说就说!”

周序音从小到大还未曾顶撞过长辈,哪怕有时长辈说得不对,她都只是听听而已,从不做无谓的争执与反驳,这大邕城的人际关系倒是令她大开眼界,原来师徒之间也能谈笑自若,畅所欲言。

楚宵临道:“算了,你还是保持原样吧!要是成习惯了,回去鹭羽顶撞了你舅舅他们,估计还得挨一顿训,说不定还会怪我这个师父没把你教好。”

王勃尊拿着筷子指道:“你家一定管得很严,你瞧你表哥眉宇间都有个川字了,看来时常皱眉,过得不是很顺心。”

楚宵临接过话茬,“他今后估计就顺心多了。”

王勃尊耸耸肩,周序音会心一笑,“但愿如此。”

等他们吃完饭,应水泉回来了,楚宵临见他表情平平问道:“没扛住?”

应水泉坐下喘了口气道:“我才伤了元气,肯定不是他对手,先吃饭吃饭!等下午恢复了些,再去找他切磋一番。”

楚宵临递了一双筷子给他道:“下午我去会会他,师叔就好好歇歇。毕竟明天还要给他冲关,别伤及了根本,你上了年纪也不容易恢复。”

应水泉无言以对,“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薛赫言归来之际,周序音正在后院煎药,王勃尊铺了条席子躺在院中打着呵欠午休,见他们如此和谐他便放下心来去用膳了。

应水泉离去之后,楚宵临看着一水池待洗的锅碗瓢盆喊了薛赫言道:“薛少庄主,比一场如何?输了的人来洗这堆东西。”

薛赫言正有此意,扬唇一笑,“那就请前辈不吝赐教了!”

他在数月前被楚宵临上门用各种武器暴揍了一顿,正想找机会讨回来,没想到楚宵临亲自开口,正合他意。

后院的周序音看他二人出去没有多管,药煎完了,她默默喝下,皱眉皱得苦大仇深,王勃尊指着桌上的紫色水果道:“苦到了吧?吃一颗果子中和一下!”

周序音连连摆手不必,进屋倒了杯茶解了苦味。等她捧着药罐要去水池边清洗之际,薛赫言回来了,他一言不发地走到周序音旁边接过她煎药的瓦罐道:“……我来吧。”

周序音退了出来,但见门外楚宵临正神采飞扬地摇扇归来,一时间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看水池边憋闷洗碗的薛赫言悄悄问向楚宵临道:“师父,你骂他了?”

楚宵临挑眉道:“打了他一顿而已,谁让他这么嚣张。”

周序音还想去安慰安慰他,楚宵临却合扇对王勃尊打了声招呼,“师父,我们先回家了,明天再来看你!”

王勃尊并未起身,只挥了挥手,反倒是薛赫言追到门口,嘱咐了周序音道:“……好好休息。”

周序音莞尔,“你也是。”

回去的路上还早,大获全胜的楚宵临悠哉悠哉地载着周序音驾马走在归家的途中,周序音喝了药开始犯困,听到她的呵欠声,楚宵临道:“累了不妨靠我背上休息,不然我让你坐我身后是干嘛?”

原来他早有打算,周序音闻言没有推辞倚靠了上去,楚宵临又道:“不搂着我吗?不怕摔下去?”

伏着的周序音刚闭上双眼又瞬间睁开,摸索着伸手将他环住,攥紧了他腰前的衣襟,楚宵临却撇开她的手,周序音还以为他不愿意,就要缩手回来,没曾想他居然扣住了她的五指,紧紧握着,“抓我的手比衣服牢靠,至少你栽下去我能第一时间拉住你。”

既如此,周序音不再抗拒,默默地将他围腰抱住,楚宵临不由得又将她的手握紧了些,心中爱意溢于言表,“……睡吧。”

不久周序音就进入了浅睡之中,身前的楚宵临也陷入了沉思。

彼时他花了一番功夫才击败了薛赫言,趁他不备又拿着扇子抵着他的下颌质问他,倘若王勃尊不医治他,他将如何处理与周序音的未来。

薛赫言振振有词道:“即便如此,我也会带她回姑苏,找一处安定的地方让她住下来。”

楚宵临微睨道:“你果然是想把她当外室养着吗?”

薛赫言激动反驳道:“那不过是权宜之计!等她……有了身孕之后我就跟她奉子成婚,届时与司家的婚约与谢新朝的婚约便不攻自破。我承认这是个下下之策,可我也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我才能将她留在身边。”

或许是周序音低估了薛赫言的爱意,也或许是他从未看清过周序音,总而言之,薛赫言应该不会对她轻易放手。

他想想也是,他们同舟共济了十多年,遇到的难题无数,经历的生死也不少,薛赫言怎么可能轻易释怀放弃心中所爱呢?

他神色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周序音的睡颜,有些无可奈何地喟叹一声,看来他那武当山的老友说得没错,这世上越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以后他得防着点周序音的眼泪,那不过是她拿捏人心的工具,“……小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