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成
第三日。
见薛赫言背上扎了密密麻麻的银针,应水泉不禁有些害怕,挪了些距离坐到了他的正面,楚宵临一看心也一颤,“师父,这扎太多了吧?等结束的时候他不得把我们都扎成刺猬?”
王勃尊做了个请的动作,“所以你来坐他背面啊!要尊老爱幼嘛!”
楚宵临看着剩余三人,还真都是他的长辈跟晚辈,就他一个中青年,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先说好,回头我不给你找针,你需要我再去买几套回来!”
王勃尊这下不乐意了,“那必须得找啊!万一我那些牛啊羊的误食了怎么办?它们也是无辜的生命啊!”
楚宵临无语看向对面的应水泉,应水泉擡头望天避开他的视线,“我上了年纪了,老眼昏花不行的……”
这时周序音开口道:“师公不必担心,我早上出门带了块磁铁,找起来很快的。”
薛赫言温和一笑,王勃尊道:“还是我的小徒孙体贴!定是看我昨儿找针找花了眼才想到的吧?”
周序音轻轻颔首,楚宵临摸摸鼻子,他还在想周序音一大早揣着一块板砖出门是干嘛,本以为是她看不惯自己昨日打了薛赫言一顿,今天才有所准备替他报仇,原来事实真相竟是如此,那么他就不必畏手畏脚战战兢兢地害怕被拍了,“……那就开始吧。”
这最后一道经脉甚难突破,四个人全力以赴都有些棘手,经脉尚未冲破之前,抑制薛赫言暴走的银针已经被他接连震出了几根,好在楚宵临闪身得快,而王勃尊也补得及时,一下遏制住气至鼎盛的薛赫言,“……稳住!”
他接着又往薛赫言头顶连扎数针,将其真气强制绕道,贯穿去那一路被封闭的经脉,聚敛的真气过强过旺,薛赫言如烈火焚心忍无可忍,挣扎散出的功力一下伤及他们四人,可王勃尊没有叫停,他们便一个都未曾松手松懈,“……阿音!”
周序音喉咙一甜,鲜血便从嘴角溢出,引来楚宵临的担惊,“阿音……”
见周序音受伤,楚宵临马上分出一手运功传向她那一侧,一心两用,帮助薛赫言的同时也护着周序音。处于中心位的薛赫言咬紧了牙关,守住了内力,听从王勃尊的号令重新运转周天,努力攻破这最终难关——
等到王勃尊一声“收”,楚宵临先收了左手的功力却来不及扑倒,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反倒是周序音扑身上来将他压倒,无数跟银针从头顶穿过,齐刷刷射入不远处的木栅栏上,楚宵临不可思议地看着身上的周序音,周序音此刻也颦眉担心道:“师父……你没事吧?”
楚宵临将她扶起上下打量,无暇管束那边昏厥不醒的薛赫言,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应水泉欲言又止再度望天,当做什么都没看到。
王勃尊一个人拖不动薛赫言,干脆把他扔草地上了,“得,就这样施针好了!师弟,你帮我再去煎几副药,稍后咱们都喝一些,元气也恢复得快些!”
他说着看去楚宵临那边,“尤其是你俩,多喝两碗!”
晌午过后,薛赫言才慢慢睁开眼睛,他觉得自己好像睡了很长一觉,梦里他将二十余年的过往片段又重新过滤了一遍,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这时王勃尊瞅着躺在草坪上的他恭喜道:“都打通了,感觉如何啊?”
他好像脱胎换骨了一般,不仅将十一岁前的内力全都找了回来,甚至连后来修炼的不知去向何处的真气也都召唤归来,不仅如此,两仪心经四象神功当中他从前无法突破的难关现在全都迎刃而解了。
王勃尊道:“你练过四象神功,这积蓄数年的内力帮你一蹴而就了,你起来试试看,是不是大功告成了!”
薛赫言立马坐起身来运功感受了一下,随后睁眼四下看过一圈,没见着周序音的身影他心里一阵空落,“我表妹呢?”
王勃尊纳闷地看去羊群那边,“她刚喝完药,在那儿玩呢!”
他一眼瞧见那身穿白衣扎着麻花辫的周序音正在羊群中戏耍小羊羔,马上飞奔而去,“……阿音!”
这一声不仅惊动了周序音,还把正在屋内眯眼打瞌睡的应水泉惊觉,“……他醒了?”
楚宵临面无表情地看着在羊群中抱着周序音转圈的薛赫言,心中甚不是滋味,应水泉凑过来小心翼翼道:“你徒弟怎么回事啊……”
两个月前他见楚宵临将人带回来还以为他的终生大事妥了,没想到风云变幻,人生难测,这转眼间她就跟别人双宿双飞了,“……你不是被骗了吧?”
楚宵临不答反问道:“你若是她,你选谁?”
“那肯定不选你啊!”应水泉脱口而出道,“得选个有责任心的才行,别成天只知道往外跑,家都不顾!”
楚宵临反驳道:“我没老婆我当然跑去逍遥自在,有自然就会收心了。”
“那你来不及了,”应水泉挖苦道,“他们看起来还挺般配的,你可别当第三者。”
楚宵临无语朝天白了一眼,“你是我师叔还是他师叔?怎么胳膊肘尽往外拐。”
应水泉大言不惭道:“我自然是支持你的!可论先来后到是他,你又不争不抢的,哪有上位的机会呢?”
楚宵临摸摸鼻子,默不作声,应水泉又道:“不过她确实不适合你,你们的身份相悖,性格又大相径庭,跟她在一起你会有很多难题的,还是放她回家吧!”
“我没打算留着她,”楚宵临喟叹道,“只是我隐隐觉得……她应该也是喜欢我的……”
那不是错觉,周序音心里肯定是有他的,可应水泉打击他道:“我瞅着她满眼都是她表哥,你还是别坚持了。”
楚宵临正要生气,在后院倾听的王勃尊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概念,“满眼都是他表哥……?”
他分明诊出了周序音体内的异常,可就是想不起这是什么东西在她体内作怪,经应水泉这么一说,这个答案好像要呼之欲出了,“……什么来着?”
他脑子不好使了,很多毒药解药都开始有所遗忘,想得他有点儿抓狂,便喊道:“阿尧,把你徒弟叫过来再给我瞧瞧!”
楚宵临以为他是担心周序音的内伤,便推了下应水泉,“去。”
应水泉摇头。
楚宵临道:“你都说我是第三者了,我就不打扰他们了,你去。”
“我不行,我单身我嫉妒,你自己去,你师父叫的你。”
就在两个人相互推脱之际,薛赫言已经牵着周序音走来了,应水泉面带笑容起身,楚宵临淡淡地看他们一眼,“……是要走了?”
周序音轻轻点头。
薛赫言道:“这几日多谢几位前辈的照拂,再造之恩,永生难忘。”
他说着便恭恭敬敬地做了个揖,应水泉连连摆手,“不必不必,以后我们大邕跟中原武林的和平共处,还需薛少庄主多多操心一番。”
薛赫言郑重其事道:“师父,我向您保证,在我鹭羽山庄的管辖范围内绝不让中原武林任何一人进犯你大邕!”
应水泉要的就是这句话,这样一来他以后守城的时候也能安度晚年,“好,好!君子一言——”
他说着竖起一手,薛赫言随即肘对肘握上,正颜厉色道:“快马一鞭!”
这时王勃尊从后院跑出来道:“丫头!你好点儿没?再让师公给你号号脉!”
周序音道:“我已经好多了。”
她正要伸手,薛赫言却拦下阻止道:“阿音不过受了点内伤,我回去会带她好好调理的,相信不过十天半月定能恢复如初的。”
既如此,王勃尊也不再挽留,“也是……这丫头身体不错,应当能很快调理好的……”
他注视着周序音一心一意看去薛赫言的眼神,再回头看去楚宵临那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时间差不多了,就连应水泉都驾马离开了,他也没理由再留薛赫言跟周序音了,便道:“那祝你们一路顺风啊!”
周序音最后看及楚宵临一眼,躬身道:“师父,那我先回江南了,您代我向龚姐姐告个别。”
“她没事,你不留了那么多钱给她吗?”
“可那是你的啊,师父。”毕竟他早就把那些变卖的首饰给赎回来了。
“那不都一样,是钱她就开心的。”楚宵临随口说道。
周序音抿唇一笑,“……那也好,我走了,师父。”
见他二人依依惜别,在那边备马的薛赫言心中产生了一丝焦虑,他得尽快带周序音离开此地,最好这辈子都别再回来。
等他们驾马离开之后,王勃尊看着呆滞的楚宵临道:“阿尧,你不回家啦?”
楚宵临走回木屋坐下倒了杯茶喃喃道:“……在这儿住一晚吧。”
回去之后周序音也不在了,他一时间可能无法适应,还是在这儿住上几日,等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再归家闭关吧。
夜深了,王勃尊半夜惊醒,身旁却空无一人,“……阿尧?”
等他走出小木屋,才发现楚宵临正坐在房顶喝着闷酒赏着月,他看着叹了口气不甚心酸,“为情所困……真可怜哪!”
他不经意的这句话马上启发了他,“……为情所困?……为情所困!”
他这下马上反应了过来,再回忆周序音看向薛赫言的每一眼都如此深情,他突然就懂了,“阿尧!……阿尧!”
楚宵临听到他的呼唤,马上飞身下来,“怎么了?做噩梦了?”
王勃尊语无伦次道:“我想我的徒孙有救了!”
楚宵临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王勃尊兴奋道:“她中了情人蛊啊!你不知道吗?”
楚宵临顿在原地,不敢置信,“师父……你说什么?”
王勃尊又重复一遍道:“我想来想去都想不通,那在她体内作祟的一种余毒究竟是什么?刚刚看你为情所伤就一下子想起来了!……她中的是情人蛊!中了十年有余了,可以解开了!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蛊毒的主人就是她表哥啊!”
楚宵临瞠目结舌地握住王勃尊的肩膀,“你说的……都是真的?”
王勃尊道:“你不信为师的医术吗?可我就是诊出来了啊!这余毒十分细微,很多大夫都查不出的!”
楚宵临再看向远方黑夜苍穹,“……他们走了!”
他明白了,为什么临别之前薛赫言如此抗拒王勃尊诊治周序音,原来他早就知道了,“不对……不对啊,师父。那情人蛊只有两枚,一枚当年给了车碧璇,还有一个是慈小玉拿走的,她当场就认过主了!”
王勃尊疑惑道:“慈小玉是谁?”
楚宵临揪紧眉头,答案已经呼之欲出,“那是……薛赫言的母亲。”
王勃尊拍手道:“那不就对了嘛!他们是母子,血脉相连,情人蛊当然也能作用到她表哥身上啊!”
这一切终于有了最合理的解释,为什么周序音明知薛赫言并非善类还是义无反顾地爱着他,为什么薛赫言屡次伤害她她还是执意要回到他身边……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努力都走不进她心中,为何他明明感知到了爱意,周序音却又像马上脱离梦境一样要推开他……
原来一切这么简单,那是慈小玉下的情人蛊余毒在控制着她的感情走向,所以没有薛赫言她便活不下去,无论重来多少次,她会反复爱上的唯有薛赫言一人。
楚宵临急着要走,可王勃尊拉住他道:“别急别急!你都不知道解法,你追过去没有用的!”
楚宵临姑且先翻身上了马,王勃尊嘱咐道:“去昭明神宫找车士辙,此毒唯有他能解开,当年车碧璇的余毒也是他解的!”
“还有一点!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这毒控制了她多年,即便解开她的心意也不会在一朝一夕间改变!……你要慢慢来,别刺激她,让她慢慢脱离从前的幻觉,等她看清自己的真心之后,才算完全解了!”
楚宵临欲言又止,红着眼眶道:“……我知道了,师父,谢谢你。”
王勃尊也心里一酸,“傻孩子……谢什么呢?快去追她吧!”
其实他看得出来,不过三两日的相处他就能察觉周序音是喜欢他的阿尧的,但自薛赫言来之后她的心好像就偏了,目光也完全被他吸引了。他之前觉得是她分不清自己的用情深浅,现在才知她从头到尾都是被人控制了情爱之念。
但看楚宵临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之中,他长长吁了口气,“但愿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