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
数日后,薛赫言已躺在鹭羽山庄的主院中,他身上伤势较重,即便醒了也无法动弹,结果第一个发现他睁眼的薛怀兰出其不意地扑抱上来,压得薛赫言差点儿又痛晕过去,“……爹爹!”
一屋子为他疗伤治病的大夫全都回过头来,欣喜道:“盟主醒了?!”
薛赫言的目光落在怀兰身上,看她天真烂漫的笑脸也欣慰笑起,“……怀兰。”
一个大夫赶忙要将孩子拉开,薛赫言道:“不必!不必……”
他跟怀兰两个月未见,现在只想好好看看她,“……你还好吗?我的怀兰。”
怀兰歪着头道:“阿兰很好啊!爹爹怎么了?爹爹病了吗?爹爹是生病了才不来看我跟娘亲的吗?”
薛赫言顿时心绪全乱,“……你娘亲呢……”
他四下看过一圈,却找不到周序音的身影,他忽然想起那份和离书,恐周序音会看到,他得尽快销毁免得被慈小玉交出去,“怀兰……叫你娘亲过来。”
怀兰道:“娘亲在陪着舅舅呢!舅舅也病了,他在娘亲院子里休息。”
薛赫言想要起身,几个大夫全都按住他道:“盟主,您还不能起!”
连怀兰也是措手不及,“爹爹!”
这时楚宵临已推门而入,眼疾手快点下薛赫言的几处xue道,抑制住他的冲动,“躺好。”
薛赫言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原以为自己冷酷到底,杀了亲生父亲之后便功成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周序音接回身边,没想到最大的竞争对手又恢复原样出现在他眼前了,“……你不是武功尽失了吗?”
“此事一时解释不清,等你外伤好些了我再同你细说。”
他看着不仅没有内力全失,反而武功更胜从前一筹的样子,教薛赫言陷入迷惑,“怎么可能……你是怎么办到的?”
楚宵临和蔼地对怀兰说:“去叫你娘亲过来,”随后再面向薛赫言解释道,“我悟出一种新的修炼两仪心经的方式,回头你也可以一试。你内力损耗过半,复原起来有些困难,我也不想给你输出太多,等你外伤愈合了,就自行调理吧。”
薛赫言眉头紧锁,又打量了他几眼,“其他人呢?”
“我方才在阿音的院子照顾兰章成,他也消耗不少,已在自我疗愈了。剩下人……各自回家了,有几个想要见你的,我怕他们会打扰你的休息,就阻拦在外了。”
薛赫言没好气道:“你把阿音都阻拦在外了?”
楚宵临挑眉,“她忙着应付你母亲跟你未来妻子,无暇见你。”
薛赫言气急攻心,差点儿吐血,楚宵临道:“别激动,和离书不是你亲手写的吗?你也没失忆。”
薛赫言盯着他道:“可我还没有签字。”
楚宵临就知道他会后悔,挑了挑眉起身背对着他道:“她来了,你们俩聊吧。”
周序音轻声推门而入,楚宵临则招手大夫们出去等候,同时也抱起怀兰道:“阿兰,让你爹娘好好聊聊,师父陪你去放风筝。”
薛赫言动不了身,但还是想坐起直面她,两月不见周序音一如往昔,只是她散下的长发让他心中一怔,“……”
周序音坐于一旁低头看着他,握住他的手抚慰他道:“表哥,你好些了吗?”
他现在一点儿也不好,因为周序音看到了他的和离书,说不定还跟慈小玉达成了一致意见,痛苦凝眉道:“我娘对你说了什么?你不要信她,我没有要跟你分开——”
周序音一愣,见他这般紧张就知道他肯定是要反悔,“……可那和离书不是表哥你自己的意思吗?”
薛赫言心酸地看着她,解释道:“我怕自己心慈手软回不来了所以才留了后手,并没有真的要跟你分开的意思,阿音。”
他以为自己死期不远,所以才留了这份和离书,只为在死后放周序音自由,可他现在已平安归来,一切自当重新开始。
万幸的是那和离书他还没签字,他也没死,哪怕慈小玉代签也无法生效。
周序音纳闷道:“可我半个月前就已经收到签字了,不过一直没有寄回给你,怕影响你决战的心情。”
薛赫言就要起身否认,可楚宵临点的xue道压制了他,“不可能——”
周序音稳住他道:“我要恭喜你,表哥。如今你夙愿以偿,已是真正的武林盟主了。”
周序音温柔地给他撇开耳侧的一绺发丝,“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心慈手软,那魏鹤岭的存在是你一统武林最大的威胁与隐患……想来我告诉你身世的那一日,你就已经有杀他的想法了吧?”
薛赫言静默无语,周序音接着道:“明光教轴心之人都死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人知晓你的秘密了,表哥。”
薛赫言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想要——”
“我知道你没有杀我的意思,所以才准备了和离书,希望我一去不回。你放心,我过几日就会离开,等处理好怀兰的事后。”
薛赫言眼眶泛红,不断摇头。
“你接下来还要面对很多人很多事,我跟怀兰的存在确实会干扰你的决断……我也想清楚了,和离、不代表以后再无复合的可能,你或许需要好好思量一下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和离书我交给舅母了,她清算了当年薛日好的那份遗产给到了我跟怀兰,所以你不必担心,即便离开了鹭羽山庄,我跟怀兰还是会生活得很好的。”
薛赫言的喉结滚动,握紧了她的手说不出话来,“……”
“我跟舅母商量过了,我们先将这一切瞒着怀兰,我会带她常来见你,一家三口共享天伦,”周序音说着说着声音也哽咽起来,“……直到你有了新的家庭,别的孩子,我再慢慢退出你的生活,告诉她真相,届时她应该也能接受了。”
毕竟成婚生子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完成的事情,她还有很长时间让怀兰慢慢适应。
她不是为了楚宵临更不是因为慈小玉而让步,她是了解薛赫言的本性,怕自己跟怀兰受到威胁才决定离开他。
他既能毫不犹豫地亲手除去生养他的两个父亲,困住左右他人生大事的母亲,那么等他将来厌倦她的那日,她跟怀兰的末日也就来临了。
薛赫言爱的时候是真爱,但不爱之时他就会残忍到底。他如今已登顶武林,欲望野心展露无遗,接下来他会不遗余力地铲除异己,杀伐之欲也会膨胀不少,周序音不想伴君如伴虎,花百般心思去讨好迎合他。她要让他冷静几年,好好认清自己想要的。
倘若他当真不再回头,于她而言也没关系,那时她早就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方向。
“表哥,你好好养伤……我先出去了。”
她说着在薛赫言额头印下一吻,他也随之闭目感受,握紧了她的手道:“阿音,别走。”
在他看来这世上只有周序音最为爱他,也最是懂他,很多事他不必亲口告知只需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能了解他的心思,他的用意。
他本意只是想成全自己的霸业,因为他看得出来解了情人蛊之后的周序音并不喜欢鹭羽山庄的生活,所以才将她送走,给她自由的机会。可后来周序音告诉他身世的真相,他才知道威胁他大业的居然是他自己。
他知道周序音是个很能保守秘密之人,也相信周序音不会对外乱说,可这一切终究是个隐患……他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周序音还深爱着他,所以哪怕准备好了和离书,他仍希望周序音不要这样残忍果决地离开他。比起她的坚强冷静,他更喜欢她的示弱可怜,可周序音早就脱离了情人蛊的控制,从此以后他二人再也无法回到从前了。
薛赫言睡下后,周序音回去了自己的院子,临走之前她看慈小玉带着司悦含进入房内,并没有多做阻拦,只互相颔首示意便各自绕道而去。
薛赫言见她二人进来,屏退了司悦含道:“娘,让我单独跟你说几句。”
司悦含的步子停了下来,注视着身前的慈小玉,慈小玉为她说话道:“悦含她茶不思饭不想地等了你数日,让她看一眼你怎么了?”
薛赫言微微闭眼忍着情绪,“……既如此,那我问你,你为何不听我的指令将和离书提前寄出去了?”
慈小玉不解凝眉,“你这是在质问我吗?赫言……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吗?我若不提前寄出,序音她又怎么会让步呢?”
薛赫言表情极差地看她一眼,仿佛看的不是母亲而是一个仇人,“我说了……那和离书必须等我死后才能寄出,你这是当我死了吗?”
这下不仅是慈小玉愣在原地,连司悦含也是惊恐不语,见她二人杵着不动,薛赫言下逐客令道:“出去。”
这两个字激得慈小玉恨不得动手打他,好在司悦含拉得及时,“赫言……赫言他还没恢复……我们先走、我们先走!”
即便被司悦含拖着离开,慈小玉也忍不住痛斥道:“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在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了?我为你担心受怕这么多年,你还来质问我?”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只有我才是真心为你好!周序音她只会阻碍你……要不是她,你不早就成了武林盟主了吗!”
可薛赫言不想再听,他还在气头上,除了周序音谁都哄不好他,“滚出去!”
晌午的太阳很是热烈,怀兰放了一会儿风筝便恹恹欲睡,被楚宵临抱去偏房了。
坐在榻上的兰章成正闭目养神,看到周序音回来便开口问道:“你跟薛赫言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周序音如实相告,“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但我们不想让第三人知道。”
房内照顾着怀兰的楚宵临也认真倾听着。
“此事严重到你非得离开他才能解决?”
“它威胁到了我的性命,而表哥这两年戾气甚重,我不想再留他身边战战兢兢。”
兰章成起身道:“所以,你不是为了楚宵临跟他分开的?”
周序音含糊其辞道:“我也……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那等薛赫言恢复以后,你要带怀兰去哪里?”
周序音坐到桌边喝了口水,“怀兰现在还小,我想先在姑苏找个地方落脚几年,让她方便与父团聚。等她长大一些,找到适合定居的地方,再带她离开姑苏去开始新的生活。”
“既然你要留在姑苏,那不妨住我的地方,待我得空,也能过来照顾你跟怀兰。”
周序音想起他的那处山腰别院,景致确实不错,那儿还有一处疗养的温泉,人少清净,环境清幽,“那好啊,不过我会按照我自己的主意重新布置,届时改动了一些地方,你不要介意……或者说,我干脆把它从你手里买下来如何?”
兰章成坐下倒茶道:“你我亲兄妹,何必计较这些,送你便是……哦不,送给怀兰吧?她出生之后我还没送过什么礼物给她,那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金鱼我是没办法了,一处别院还是没问题的。”
房内的楚宵临看了一眼熟睡的怀兰,无奈一笑。
他原以为周序音跟薛赫言谈完一番话后定会痛哭流涕难以割舍,没想到她竟如此豁然如此看开,居然连未来的规划也想得差不多了,看来一切是他太过多虑,他应该更相信周序音离开薛赫言的决心的。
既然周序音决意留在姑苏,那他也得思考一下何去何从了。
周序音每日去见薛赫言两次,有时只默默陪着他不言任何。他恢复得很快,尤其是掌握了两仪心经新的修炼方法后,不仅外伤痊愈,就连内力都增进了几分。
眼看着薛赫言就要痊愈,周序音今日便去了银羽堂那儿取回属于薛日好的那份遗产,打算明天一早启程离开鹭羽山庄。
迎接她的居然是冯逸竹,他也没想到周序音跟薛赫言不过短短三年婚姻就要劳燕分飞,给她拨款的时候感慨万分道:“当初全天下的人都逼着他杀你,他宁可弑父也要跟你成亲。如今好不容易成了盟主,还有了个女儿却要分离,这是为何?”
周序音道:“此中道理,等你成婚以后或许会懂。”
“我可不成亲,我只想一辈子跟钱打交道,这姑苏好玩的地方多得是,成亲只会浪费我吃喝玩乐的时间。”
周序音接过地契银票等,“小云明年就要二十了吧?你若再不主动,她过了曾经那道士给她卜算的适婚年龄就要相看别家的公子了。”
冯逸竹随口道:“她还在等谢新朝呢!就让她再等两年,也顺便玩儿两年,你瞧有情人终成眷属之后还是会分开,与其这样我都不如不跟她成亲。”
“我若当初不嫁给表哥,我也会后悔的。人生无论选哪条路,都会留有遗憾,但有过总比没有过的强。”
冯逸竹若有所思,最后擡头看她一眼,“那好吧,我会好好考虑你的意见的!”
周序音转身之前同他暂别道:“我今后就住在七子山的天颐山庄,你若想找我可以去那里。”
冯逸竹悻悻道:“这不太好吧?你还没和离就约我?”
周序音微笑道:“没跟你开玩笑,那儿有几处温泉,届时小云过来找你,你可以跟她一起过来。”
“温泉?那好极了,我马上寄信去马家庄约她过来!”
周序音轻轻躬身,冯逸竹也随之弯腰,告辞道:“再会。”
周序音取了银钱心中安定许多,这不是一笔小数目,而她自待在临沧历练之后也清楚了很多生活的精打细算,她得将这些钱财存好,将来都转交给怀兰,也算是从薛日好那里继承下来的一片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