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金姣28
金姣伏在王娡怀中，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将积压在心底的所有委屈、愤怒和不甘都倾泻而出。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哭腔，语无伦次，却字字泣血：
“……我恨他们！阿母，我恨死他们了！为什么都要拦着我？为什么不肯让我多见阿翁几面？
哪怕……哪怕只是多陪他说几句话也好啊！韩嫣跪着求我，宫人拦着我，彻儿……他现在是皇帝了，他一声令下，那些侍卫就敢真的挡在我面前！
他们凭什么？！那是我的阿翁啊！我连他最后……最后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都不知道，我只能看到一幅画！一幅冷冰冰的画！”
她越说越激动，身体因剧烈的抽泣而颤抖着，指甲无意识地掐进了王娡背后的衣料里。
“我好恨我自己……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就被他们骗住了……
如果我早点闯进去，如果我更坚持一点，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多陪陪阿翁，是不是……就不会留下这么多遗憾了？
阿翁最后的那些日子，该有多孤单啊……”
王娡紧紧抱着女儿，听着她一声声泣血的控诉和自责，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疼得无以复加。
她本能地顺着女儿的话，想要附和，想要一起咒骂那些阻拦她的人，想要告诉她的姣姣，她的怨恨都是对的。
然而，当金姣的怨恨如同潮水般涌向所有“他们”时，王娡抱着女儿的手臂猛地一僵，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她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啊！
甚至，她是主导者之一！
是她严令宫人封锁消息，是她一次次温柔却坚定地将前来探视的女儿劝回，是她授意韩嫣和公主府的下人务必看住公主……
她当时满心满眼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姣姣再次陷入“折寿祈命”的疯狂境地！
她承受不起任何失去女儿的风险！
此刻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般浇头而下，让王娡瞬间手脚冰凉。
她怎么就忘了？
她怎么就也跟着那些人一起，成了阻拦姣姣见陛下最后一面的人？
她当时怎么就慌了神，只想着自己害怕，就没想到借着别人的手去拦，自己置身事外，也好过如今被女儿一并怨恨？
可是……可是她当时真的太害怕了！
那种眼睁睁看着女儿可能再次踏入险境的恐惧，胜过了一切理智和算计！
她的姣姣，是她从那么小一点点，含辛茹苦，倾注了全部心血养大的眼珠子、命根子！
当年姣姣的赠寿是否成功如今已经无法计较了，可其实她内心是相信的。
否则怎么会前一天还说要死了的人，第二天就越来越好了呢？
当年那“赠寿”的阴影如同噩梦般缠绕了她多年，她怎么能允许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然而此刻，听着女儿话语里对“所有阻拦者”那刻骨的怨怼，王娡慌了，彻底慌了神。
她无法想象，若是姣姣将这份怨恨也投射到她身上……
若是姣姣因此疏远她、恨她……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千万倍！
“不……不是的……姣姣，你听阿母说……”
王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颤抖，她用力将女儿从怀里稍稍推开一些，双手捧住金姣泪痕斑驳的脸，迫使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王娡自己的眼眶也迅速红了，泪水盈满了眼眶，充满了懊悔和恐惧。
“阿母……阿母当时……阿母只是太害怕了！阿母怕你啊！怕你像上次那样，再做出什么傻事来！
阿母不能失去你，姣姣，阿母真的不能没有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阿母怎么活？
阿母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看着你涉险啊！”
她的语速又快又急，仿佛慢一点，女儿就会离她而去。
“是阿母不好！是阿母糊涂！阿母当时就该让你去的，阿母不该拦着你……阿母错了，姣姣，阿母跟你认错，你别恨阿母，好不好？你别不要阿母……”
此时的王娡，哪里还有半分母仪天下的威严和沉稳，她就像一个即将被最重要的人抛弃的普通母亲，脆弱、无助，充满了绝望的哀求。
她接受不了，完全接受不了自己的孩子怀揣着对自己的怨恨远离她。
金姣被母亲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和汹涌的泪水弄懵了。
她看着阿母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慌和痛苦，瞬间明白了阿母在害怕什么。
她怎么会恨阿母呢？
这个世界上，她可以恨任何人，唯独不会恨阿翁和阿母啊！
“阿母！您胡说什么呢！”
金姣急忙打断王娡的话，用力摇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我怎么会恨您？我怎么会不要您？您和阿翁是世界上最爱姣姣的人，姣姣都知道！姣姣知道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是怕我受伤，怕我难过……我明白的，我真的明白！”
她说着，努力想扯出一个笑容安慰母亲，却比哭还难看。
她重新用力埋进王娡的怀抱，双臂紧紧环住母亲的腰，仿佛要从中汲取所有的温暖和安全感。
“阿翁走了……我现在只有阿母了。阿母，您别怕，姣姣只有您了，姣姣永远都不会离开您的……”
她像小时候害怕打雷时那样，努力想把整个自己都蜷缩起来，埋进母亲最温暖的怀抱深处，寻求最坚实的庇护。
只是如今肚子已经隆起，这样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困难。
王娡听着女儿急切而真挚的辩解，感受着她重新投入自己怀抱的依赖，那颗悬到嗓子眼的心，才猛地落回了实处。
随之涌起的，是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安心。
她的姣姣没有恨她！
她的姣姣还是最爱她的！
她的姣姣说，只有她了！
这一刻，王娡心中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她紧紧回抱住女儿，力道之大，仿佛真的要将金姣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永不分离。
“对……对……姣姣只有阿母了，阿母也只有姣姣了……”
王娡喃喃低语，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温柔和笃定，
“其他人都是不可信的，彻儿现在是皇帝了，他会有自己的私心；韩嫣更是个靠不住的贱奴！
只有阿母，阿母才是最爱你的，阿母和你才是一体的，阿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姣姣好啊……”
在这样极致的情感冲击下，一个阴暗而大逆不道的念头，如同毒蛇般悄然滑过王娡的心头——
她甚至……由衷地为刘启的死感到了一丝隐秘的快意和轻松。
看啊，那个曾经分走姣姣最多敬爱和依赖的“阿翁”不在了。
从今往后，她的姣姣，那双盛满慕孺之情的眼眸，将只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她的姣姣那毫无保留的爱和信任，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只属于她一个人了！
她不需要第二个人来抢夺姣姣的爱！
她的姣姣，有她这个阿母全心全意的爱，就够了！足够了！
王娡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女儿带着泪痕馨香的发间，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扭曲却满足的弧度。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如同安抚婴儿般，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好了，不哭了，姣姣不哭了……都过去了，有阿母在呢。以后阿母会加倍对你好，把全世界最好的都补偿给你……我的姣姣，娘的心肝儿……”
殿内烛火摇曳，将母女相拥的身影投在墙壁上，紧密得仿佛真的融为了一体，再也无法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