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金姣27

得知金姣终于肯进食服药,打起精神来,未央宫和公主府里所有悬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如今的王太后王娡更是特意将平阳公主刘娉召入宫中,当面谢了又谢。

椒房殿内,王娡拉着刘娉的手,语气充满了真挚的感激和后怕:

“这次多亏了娉儿你!姣姣那孩子,性子倔,认死理,若不是你去点醒她,阿母真不知她会把自己折磨成什么样子……

你是不知道,阿母这些日子,既要操持先帝的丧仪,又要应对长乐宫那边……真是心力交瘁,夜里一想到姣姣那般模样,就揪心得睡不着觉……”

说着,她眼底又泛起了泪光,连忙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刘娉垂眸听着,脸上维持着得体的谦恭和担忧,心中却嗤笑一声。

点醒?她不过是把积压多年的不甘和委屈吼了出来而已。

至于阿母的感激和这些赏赐下来的奇珍异宝……她如今是平阳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

阿母这份迟来的、因长姊而起的“热情”,她早已不需要了。

她温顺地回应着:“阿母言重了,儿臣与长姊是姐妹,理应互相扶持。长姊能想开,是阿母洪福庇佑,也是长姊自己福泽深厚。”

又陪着王娡说了几句宽心话,刘娉便借口府中还有事务,起身告退了。

乘坐马车回到平阳侯府,车驾刚停稳,帘子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驸马曹寿早已等候在车前,见到她,脸上立刻露出温和的笑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她搀扶下来。

“回来了?宫里一切可好?”曹寿低声问道,目光关切地在她脸上流转,生怕她累着或是受了委屈。

刘娉抬眸,看着夫君眼中毫不掩饰的担忧和爱护,一路上的心寒和自嘲仿佛被春风拂过。

她反手轻轻握住曹寿的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暖,终是展开了发自内心的笑颜,轻声应道:“嗯,无事。我们回家吧。”

是了,她也有家了。

有关心她的夫婿,有可爱的孩儿。

那个曾经在深宫角落里,渴求着母爱的阳信公主刘娉,早已在过去无声的岁月里悄然死去,被如今拥有实实在在幸福的平阳侯夫人所取代。

这样,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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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内,王娡终于再次见到了让她日夜悬心的女儿。

一看到金姣明显清减了的脸庞和依旧缺乏神采的眼眸,王娡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样疼。

她立刻上前,将金姣紧紧搂进怀里,声音哽咽着,一遍遍地摩挲着她的后背:

“娘的姣姣,可是苦了你了……看看,都瘦成什么样了……这段时间就住在宫里,哪儿也别去,就在阿母身边,让阿母好好照顾你,不然阿母这心,怎么也放不下……”

金姣将脸埋在母亲温暖而熟悉的怀抱里,鼻尖萦绕着阿母身上令人安心的馨香,轻轻点了点头。

她还是很累,从骨子里透出的疲惫,悲伤如同沉重的潮水,时不时就会漫上来,让她窒息。

但阿母的爱,就像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无声无息地支撑着她,让她还能呼吸,还能勉强站立,让她有力量在这失去阿翁的冰冷世界里,继续活下去。

刘彻听闻金姣在王太后宫中,立刻放下手头繁杂的政务赶了过来。

他一进门,目光就急切地落在金姣身上,看到她消瘦苍白的样子,眼中满是心疼。

但见她神情虽仍恹恹的,却比前几日那魂不守舍的模样好了许多,心下又稍稍一宽。

他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像小时候那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凑近问道:

“阿姊,你感觉可好些了?胃口如何?朕……我让他们送来的血燕可用了?若是不合口,想吃什么,尽管告诉朕,朕立刻让尚食局去做。”

金姣却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绪。

对于刘彻的问话,她只是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或简短地答一句“尚可”,便再无多言,态度疏离得如同对待一个陌生的朝臣。

她现在压根不待见刘彻。

不,或许应该说,此刻除了阿母,她看这世上的任何人都觉得刺眼。

就是这些人,联合起来瞒着她,拦着她,让她差点连阿翁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她甚至无法控制地想着,如果她早知道,如果她能更早一点拿出丹药,是不是结局就会不同?阿翁是不是就不会走?

可是,没有如果了。

阿翁冰冷的手心和涣散的眼神,成了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理智上明白,今时不同往日,阿翁不在了,她这位公主的尊荣和地位,需要倚仗已经成为皇帝的弟弟刘彻。

她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仗着阿翁的宠爱就对刘彻随意发脾气、使小性儿。

可她情感上根本无法接受!

凭什么阿翁枯骨黄土,而你刘彻黄袍加身,登临天下?

凭什么韩嫣这些拦着我的人,还能借着我的关系,在你这里继续谋求前程?

凭什么你们这些间接“害”我见不到阿翁最后一面的人,还能好好地活着,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一个个“凭什么”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让她对刘彻的接近和示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抗拒和怨怼。

王娡何等敏锐,立刻察觉出女儿异常的沉默和对皇帝儿子那份不动声色的排斥。

她心下暗叹,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佯装心疼地摸了摸金姣的脸颊,转头对刘彻温和却不容置疑地说道:

“陛下有心了。只是姣姣身子还未好利索,精神短,需得静养。也怪臣妾心急,一听说她好些了就召她来说话,倒是累着她了。

不如让姣姣先在臣妾这里将养些时日,等身子大好了,你们姐弟再好好说话叙旧,可不能因此生疏了才是。”

她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刘彻的面子,又明确下了逐客令。

其实,若不是金姣主动过来请安,王娡本是打算忙完手头最紧要的事,就亲自去公主府看望女儿的,哪里舍得让女儿身子还未康复就来回奔波。

刘彻听出了母后话中的意思,他看着阿姊低垂着头、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模样,心中虽有些失落和担忧,却也不忍再打扰。

他连忙道:“是朕考虑不周,阿姊安心修养便是。朕回头再让人多送些上好的补品药材来。”

他又深深看了金姣一眼,这才说道:“前朝还有些政务亟待处理,朕就不打扰阿姊休息了。”

说完,刘彻便起身离开了椒房殿,背影竟透出几分落寞。

看着刘彻离开,王娡收回目光,双手捧起金姣的脸,仔细端详着,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毫不掩饰的担忧:

“姣姣,告诉阿母,这是怎么了?可是彻儿……陛下他做了什么惹你不高兴的事了?若是他敢欺负你,阿母定不饶他!阿母给你做主,好不好?”

金姣抬起眼,望着阿母眼中满满当当、只映着她一人的担忧和心疼,那浓得化不开的偏爱,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珍宝。

所有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她猛地将脸埋进王娡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涌出,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王娡的衣领。

感受到颈间冰凉的湿意,王娡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住,疼得几乎要窒息。

她紧紧抱住女儿颤抖的身体,一遍遍地轻拍着她的背,声音哽咽:

“不哭了,不哭了……娘的姣姣受委屈了……有阿母在,阿母在呢……”

她千娇万宠养大的孩子,何曾受过这样的苦楚?

她恨不得将世间所有的风雨都为她挡去,只留一片晴空。

可有些伤痛,终究需要时间来抚平。

她现在能做的,就是紧紧抱住她的姣姣,用毫无保留的母爱,做她最坚实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