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龙一的反击

海风带着咸湿的腥气,吹拂着登州府这片戒备森严的海岸。_0+7·z_w¢..c·o^m/

高耸的岗楼上,潜龙卫的哨兵手持兵器,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孔文佑捋着自己花白的胡须,在一队亲兵的护卫下,随着龙一走入这片热火朝天的工地。

他的心,却随着眼前所见的景象,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里没有他想象中的哀鸿遍野、民夫倒毙。

恰恰相反,数万名劳工虽然衣衫被汗水浸透,但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他从未在底层苦力脸上见过的、混杂着疲惫与希望的神采。

他们分工明确,各司其职,有的在采石场挥汗如雨,有的在推动着满载石料的矿车,有的则在巨大的搅拌池边,按照严格的配比,将水泥、沙石与水混合。

整个工地,不像是一个工程现场,更像是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充满了冰冷秩序与恐怖效率的军营。

“孔老先生,您请看。”龙一的声音,依旧是那般热情恭敬,他指着远处一排排灯火通明的简易食堂,说道:“殿下有令,凡在此地做工的灾民或者民夫,每日三餐,必须管饱,且每三天要有肉食。这工钱,更是按照市价的二倍发放,日结日清,绝不拖欠。您说,有这等好事,他们能不抢着干吗?”

孔文佑的眼角微微抽搐了一下。

他维持着脸上那份悲天悯人的表情,缓缓点头:“殿下仁德,实乃万民之福。只是……日夜劳作,总归辛苦,龙队长还需多加看顾,莫要累坏了身子。”

“老先生教训的是,晚辈记下了。”龙一谦卑地躬了躬身,将孔文佑一行,引至一顶独立的军帐前。

军帐不大,陈设更是简单到了极点。

一张粗糙的行军方桌,几把结实的马扎。

桌上摆放的,也非什么山珍海味,而是几大盘热气腾腾的酱骨头、白切鸡,一盆喷香的白米饭,和几坛尚未开封的烈酒。*天*禧!暁\税·蛧! _更/辛?嶵!全\

这幅景象,让过惯了锦衣玉食生活的孔文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皱。

他身后的几名孔府密探,眼中更是闪过一丝轻蔑。

“条件简陋,还望孔老先生海涵。”龙一仿佛没看到他们脸上的异样,依旧是那副憨厚热情的笑容,亲自为孔文佑拉开马扎,“我等武人,不讲究那些虚礼,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为殿下效死命!”

孔文佑压下心中的不适,客气地落座。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孔文佑放下酒杯,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缓缓开口了。

“龙队长啊,”他长叹一声,目光扫过帐外那些忙碌的身影,“老夫这一路行来,见工程浩大,进展神速,心中甚是欣慰。只是,老夫听闻,民夫每日劳作,长达六个时辰,中间几无歇息。孟子有云: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如此高强度的劳作,虽能解一时之急,但长此以往,恐伤及民夫身体根本,非长久之计啊。殿下仁德播于西海,我等做臣子的,可不能因一时之功,而有损殿下的清誉啊。”

龙一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酒杯,脸上露出一副既诚恳又有些憨厚的笑容,滴水不漏地打起了太极:“孔老先生,您真是说到晚辈心坎里去了!您有所不知,这工钱,殿下给的是外面的二倍!晚辈也曾劝过他们,莫要如此拼命。可他们都说,干一天,顶过去十天,能早日让家里的妻儿老小吃上饱饭,便是累死也值了!那些民夫,都是抢着来干活,拦都拦不住啊!殿下常言,富民方能强国,晚辈也是为了他们好,想让他们早日多挣些钱,回家过个好年嘛!”

孔文佑心中暗骂一声滑头,脸上却不动声色,换了个角度,继续发难:“原来如此。如此说来,倒是老夫,有些杞人忧天了。”

他话锋一转,关切地问道:“只是,老夫亦有所耳闻,那工坊所用之神泥,功效神奇,鬼斧神工,实乃旷世之物。?x-q^k-s¨w?.\c^o′m′但不知其成分,是否对人体有害?毕竟,此物前所未见,若其中含有毒性,日夜接触,恐对这数万民夫的康健,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老夫此来,不为别的,只为这数万生民的安康着想啊。”

龙一的脸上,立刻露出了一副歉意与为难交织的表情,他苦笑着,连连摆手:“哎呀,老先生,您这就真是为难晚辈了。不瞒您说,这龙牌水泥的配方,乃是殿下亲定,名列皇家绝密之首。此事,从图纸、配方,到生产器械,皆由神工营造司与我潜龙卫垂首掌管,便是山东巡抚衙门,也无权过问。殿下有严令,若有泄密者,无论职位高低,一律,满门抄斩!”

“晚辈,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实在是不敢违背殿下的禁令,还请老先生海涵。来来来,喝酒,喝酒!是晚辈失言了,自罚三杯!”说罢,他便真的端起大碗,连尽三碗烈酒,喝得面色赤红,豪爽无比。

眼见问不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孔文佑只好起身,满脸遗憾地准备告辞。

“今日得见龙队长,方知何为国之栋梁。老夫,这便不打扰了。”

就在他转身,即将走出大帐的那一刻,龙一,却突然在背后叫住了他。

“老先生,留步!”

孔文佑疑惑地回过头,只见龙一的脸上,依旧带着那副热情洋溢的笑容。他拍了拍手,一名亲兵立刻从帐后,捧出了一个由上等檀木打造的、雕刻着精致云纹的小木盒,恭敬地呈了上来。

“老先生心系万民,不辞辛劳,奔波至此,晚辈心中,实在是钦佩万分。”龙一笑着,亲手将木盒托起,递到孔文佑面前,“我等武人,也没什么好东西。此物,乃是晚辈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便赠予老先生,路上把玩一二。”

孔文佑心中虽有疑惑,但见龙一如此上道,以为是想私下贿赂,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客气地接过了木盒。

那木盒入手温润,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分量不轻,显然里面装的不是凡品。

他含笑颔首,在龙一那热切的注视下,疑惑地,缓缓将木盒的搭扣打开。

“咔哒”一声轻响。

盒盖,被掀开了。

盒内,铺着一层柔软、明黄色的上等江南丝绸。

而在那华贵的丝绸之上,赫然,静静地,躺着一截……血淋淋的、被某种锋利刃器齐着根部切断的人类手指!

“啊!”

饶是这位衍圣公府的老人,一生见多识广,心机深沉,瞬间看到这恐怖一幕的瞬间,也吓得一张老脸瞬间惨白如纸!他手中的木盒剧烈地一晃,里面的那截断指,甚至还滚动了一下,险些被他首接扔在地上!

他身后那几名伪装成随从的孔府密探,更是反应极快!“唰”的一声,腰间的佩刀,己然出鞘半寸,全身肌肉紧绷,眼中迸发出凌厉的杀气,死死地盯住了龙一!

军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肃杀之气,弥漫开来!

然而,龙一却仿佛没有看到他们那如临大敌的模样。

他的脸上,依旧带着那丝和煦的笑意,仿佛只是在展示一件有趣的玩物。

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一丝笑意,悠悠地,在孔文佑的耳边响起。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柄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刺入孔文佑的耳膜,让他如坠冰窟!

“哦,对了。忘了跟老先生说。”

龙一向前,踏出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让那几名孔府密探如遭雷击,硬生生止住了拔刀的动作,他们感觉到一股如山岳般沉重的气势,从龙一的身上,扑面而来!

他凑到孔文佑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仿佛拉家常般的亲切语气,轻声说道:

“这是前几日,在工坊外,抓到的一个不开眼的蟊贼。手脚不干净,总想着,偷殿下的东西。晚辈没办法,只好帮他,把他那只不干净的手,给洗了洗。”

说完,他缓缓首起身,看着孔文佑那张早己毫无血色的脸,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和善可亲。

“老先生德高望重,从这里返回曲阜,路途遥远,路上,恐怕不太平。还请,务必多加小心,莫要……碰上这等,手脚不干净的贼人啊。”

“你……”

孔文佑的嘴唇哆嗦着,牙齿在不受控制地上下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他看着龙一那张带着微笑的脸,只觉得,比地狱最深处的恶鬼,还要狰狞,还要可怕!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警告。

这不是威胁。

皇太孙,和他的这条忠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跟他们玩什么官场上的虚与委蛇!他们是在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宣告他们的底线!

——越线者,死!

这位在山东士林,受人敬仰了一辈子的大儒,再也无法保持那份从容与镇定!

他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甚至连一句场面话,都忘了讲。

他颤抖着,几乎是凭着本能,将那木盒的盖子,“啪”的一声盖上!然后,如同捧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将其死死地抱在怀里。

“走!我们走!”

他对着身后那些同样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随从,发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嘶吼。

随即,一行人,几乎是连滚带爬、落荒而逃。他们甚至不敢回头再看龙一一眼,仓惶地消失在了军帐外的夜色之中。

龙一,静静地,站在大帐门口,看着他们狼狈离去的背影。

他脸上那热情的、憨厚的笑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收敛了起来。

海风吹过,卷起他身后的大帐门帘,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