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烈日煮海
龙一的声音,穿透海风,如刀锋般落下。′天^禧_晓?税*王+ ·已*发?布/最_欣,彰?結¨
他站在总水闸的最高处,身后的黑色披风被烈风卷起,猎猎作响。
脚下,是神工营造司耗时一月铸就的盐田。
“嘎……吱……吱……”
数十名赤着上身的壮汉,肌肉虬结,青筋暴起,合力转动着巨大的钢铁绞盘。
那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序幕,正被强行拉开。
万众瞩目之下,那扇隔绝了大海与盐场的万斤闸门,开始一寸寸地上升。
“吼——!”
一线碧蓝,瞬间化作奔腾的水龙,冲破束缚,一头扎进了宽阔的主水渠!
水流撞在光滑的水泥渠壁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仿佛在为自己重获新生而欢呼。
龙一的目光,紧随着那道奔涌的蓝色。
他看到水龙顺着设计精妙的渠道,被精准地分流,如同君王在沙盘上推演兵阵,最终,均匀地注入那近万个在阳光下泛着灰白光泽的盐池之中。
这一个月,山东很平静。
平静得,就像眼前这些被驯服的海水。
衍圣公府送来的那份拜帖,至今还压在他的书案下。
那份恭顺的背后,是用一截血淋淋的断指,换来的。
值得。
龙一收回思绪,看向下方那片逐渐被蓝色填满的、一望无际的盐池。
这,就是殿下的沙盘。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工地都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期待。
太阳,成了所有人的神祇。
日出,则是一场盛大的朝拜。!s¨a!n¨y¢e\w\u-./o/r·g-
工人们会自发地跑到池边,看着阳光将整片盐场染成金色,脸上露出近乎痴傻的笑容。
日落,则带着一丝忧虑。
他们会不断地望向天空,生怕一片云,会辜负了白日的暴晒。
“头儿,你说……这天,不会下雨吧?”一个年轻的士兵,紧张地搓着手,问身边的百户。
那百户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夜空,斥道:“闭上你的乌鸦嘴!殿下在此行开天辟地之举,自有天佑!再敢胡言,军法处置!”
斥责虽严厉,但那百户自己,也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场豪赌,赌的就是天时。
老孙头,一个在旧盐场熬了西十年的老盐工,成了最受欢迎的人。
他瘸着一条腿,那是年轻时被滚烫的卤水锅烫伤后,自己用土方子治坏的。
他每天只做一件事,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在池边,一瘸一拐地走。
“孙大爷,有盐星子了!”一个年轻工人,指着池边挂着的一层白霜,兴奋地叫道。
老孙头眼皮都懒得抬,用他那被烟火熏得沙哑的嗓子,哼了一声:
“毛毛躁躁。这叫挂霜,是海水在给你赔笑脸,离她把心肝宝贝掏出来,还早着呢。”
他用木杖,敲了敲坚硬如铁的水泥池壁。
“这玩意儿,硬是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留住大海的魂儿。”
他的话,带着一丝根深蒂固的怀疑。
西十年的经验告诉他,盐,是熬出来的,是用人命和黑炭,从大海的嘴里,硬抢出来的。-s¨o`s,o/s¢h′u~.+c,o,m\
像这样,仅仅靠太阳晒?
他想起了自己那个才二十岁,就失足掉进盐锅里,连囫囵尸首都捞不出来的兄弟。
若真能成,那他们过去吃的苦,死的弟兄,算什么?
老孙头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第五日的清晨。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海雾时,整片盐场,依旧寂静。
所有早起的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呆立在原地,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盐池。
水,不见了。
那片曾经碧波荡漾的蓝色汪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巨大的、凝固的、呈现出灰白色泽的广袤平原!一层厚厚的、颗粒粗大的结晶体,覆盖了所有盐池的池底!
老孙头站在池边,浑浊的眼球,瞪得有生以来那么大。
他手中的木杖,“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
突然。
“啊——!!!”
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尖叫,从老孙头的喉咙里迸发出来,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他猛地,跪了下去!那条残废的腿,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他像个孩子一样,手脚并用地爬到池边,伸出那双布满了扭曲伤疤的手,探入池中,抓起了一把温热、干燥、甚至有些硌手的粗盐。
他看着手中的盐晶,感受着那粗粝的质感。
然后,这个熬了一辈子、流血流汗都没哭过的老人,嚎啕大哭!
“我的天爷啊!我的亲娘啊!”
他一边哭,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地面。
“二牛!狗子!你们两个兔崽子,看到了吗!”
他冲着天空,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喊着那些早己死去多年的弟兄的名字。
“不用烧了!再也不用烧了!你们的仇,报了!”
“西十多年……西十多年啊!我熬瞎了一只眼,熬瘸了一条腿,上百号人,一口锅,一个月……一个月啊!还不如眼前这一池子……这一池子啊!”
他的哭喊,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所有人心中的疑虑和矜持。
“出盐啦——!!!”
一名士兵,猛地将头盔扔向天空,发出了狼一般的嚎叫!
下一秒,山呼海啸!
整片海岸,彻底沸腾!
欢呼声、呐喊声、喜极而泣的哭嚎声,交织在一起,化作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声浪,仿佛要将这片天,都给掀翻过来!
这是神迹!
一个凡人,亲手创造的神迹!
“开铲——!”
督察队长们,用嘶哑的声音,下达了命令。
兴奋的劳工们,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拿着铁铲,冲入了盐田。
“锵!锵!锵!”
无数铁铲,同时与坚硬的水泥池底碰撞,发出了一曲前所未有的、清脆而激昂的交响乐!
一铲又一铲的粗盐,被装入独轮车。
成千上万辆独轮车,在盐池与堆放点之间,形成了一条条灰白色的、川流不息的洪流!
盐山!
一座又一座巨大的、由粗盐构成的盐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龙一站在高处,俯瞰着这一切。
他看到那座最大的盐山,在半日之内,就己经高过了营地的旗杆。
他看到神工营造司的鲁大师,这位一向古板的老人,正像个孩子一样,抚摸着一座盐山的山体,嘴里念念有词,眼中,是创造者独有的狂热。
他看到老孙头,被人搀扶着,一遍又一遍地,在盐山之间穿行,时而大笑,时而大哭,状若疯魔。
龙一的心中,也同样,燃起了一团火。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脆的、带着一丝疑惑的声音,打破了这片狂热。
“头儿!”
一个刚入伍不久的年轻士兵,抓起一把粗盐,凑到他百户长的面前,大声问道:
“这盐山,是够大!可这盐……又灰又黄,还带着股腥味儿,这……能卖上价吗?”
他挠了挠头,一脸天真。
“我瞅着,比咱们老家喂牲口的盐,还差着点儿呢!”
话音未落,周围的欢呼声,似乎,都小了那么一瞬。
是啊。
多是多了。
可这品质……
龙一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了盐场另一侧,那片被双倍岗哨守护着、至今未曾揭开神秘面纱的厂区。
百户长一脚踹在那士兵的屁股上,笑骂道:
“蠢货!殿下的神机妙算,也是你能懂的?”
他指着那片神秘厂区,提高了嗓门,声音,足以让周围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都给老子听好了!眼前这些,是粗盐!是细盐的原料!”
“真正的神仙手段,还没上场呢!”
“看到那片神机营了吗?殿下,就要在那儿,带着咱们,亲手——”
“点石成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