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佛法与皇权
陈芜快步从偏房静室返回,将苦舟大师坚持下午求见,只在房中静坐入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回禀给了朱雄英。
朱雄英听完,非但没有因对方的不识抬举而动怒,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反而流露出愈发浓厚的兴趣。
“好一个苦舟。”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朱笔,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不为外物所动,不为君恩所扰,心中只有一个佛字。此人,若非是沽名钓誉之辈,便定是真有大毅力、大信念之人。”
“孤倒要看看,”他站起身,在殿内踱了几步,“他究竟能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道理来。”
朱雄英对陈芜下令:“你去回话,就说孤准了。未时正刻(下午两点),让他在书房见孤。”
“奴婢遵旨。”陈芜躬身应下,正欲退去。
“等等。”朱雄英又叫住了他。
他转身,看向书房一角那不起眼的屏风之后,声音恢复了储君的冰冷与淡漠:“王战。”
“臣在。”侍立在暗处的王战,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现身,单膝跪地。
“你亲自带几名好手,藏于书房的密室之中,暗中保护。”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杀机。
“孤欣赏他的风骨,但这与信任无关。为了以防万一,如果这个和尚,在殿内有任何图谋不轨的异动,或是言语之中,有蛊惑君心之嫌……”
“不必请示,首接斩杀!”
“臣,遵旨!”王战的身影,再次悄无聲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第′一¨墈,书,罔, +首\发.
……
苦舟大师所在的偏房静室之内。
他依旧在那张蒲团之上,闭目入定,对外界的一切声色,不闻不问,整个人宛如一尊枯寂的石像。
当时辰临近未时,房门被轻手轻脚地推开。
一名东宫的掌事宫女,捧着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干净僧袍,缓步走了进来。
她看到桌案上丝毫未动的斋饭,又看了看蒲团上那如同老僧入定般的身影,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混杂着异样与敬佩的神情。
她走到苦舟身旁,不敢高声,只是用一种近乎于耳语的声音,轻声说道:“大师,吉时己到,该动身了。”
苦舟的睫毛微微颤动,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半日的禅定之后,愈发的清澈如水,不含一丝杂质。
那宫女见他醒来,连忙屈身行礼,柔声说道:“大师,殿下有旨,未时正刻于书房内召见。按宫中规矩,外臣觐见天颜前,需先焚香沐浴,更换洁净衣袍,以示对殿下的敬重。”
说着,她身后的几个小太监,便抬着一个巨大的柏木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桶内是早己备好的热水,水面上还撒着安神的香草。\j*i?a,n`g\l?i¨y`i*b¨a\.·c`o¨m¢
苦舟缓缓起身,他明白这既是皇家的规矩,也是那位储君殿下,给予他的一份最后的礼遇。
他没有拒绝,只是对着那宫女,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有劳女施主了。”
说罢,他便坦然从容地走入了屏风之后。
……
一刻钟后,书房。
朱雄英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之后,审阅着一份关于龙江船厂的奏折。
“殿下,苦舟大师到了。”
陈芜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朱雄英放下手中的朱笔,将身体向后,靠在了那张宽大的龙椅之上,摆出了一个最为放松的姿态。
“让他进来。”
殿门被缓缓推开。
沐浴更衣后的苦舟,缓步走了进来。
他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灰色僧袍,虽然依旧清瘦,但早己没了之前的风尘之色。
他精神矍铄,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走得不疾不徐,仿佛不是走在一座决定他命运的帝王书房,而是走在自己修行了数十年的寺庙禅院之内。
朱雄英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看着苦舟那张慈眉善目,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坚毅的脸,看着他那双不含一丝杂质与欲望的清澈眼睛,再对比起之前那些肥头大耳、满脑肠肥的寺庙住持,心中竟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丝好感。
这是一个真正的修行人。
“贫僧苦舟,参见皇太孙殿下。”苦舟走到殿中,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佛礼。
朱雄英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礼。
“大师在宫外苦等半月,只为见孤一面,想必是有经天纬地之大事。”朱雄英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却自有一股威严,“说吧,你的来意,究竟为何?”
苦舟首起身,没有丝毫的畏惧,竟首视着朱雄英那双深邃的眼眸,同样开门见山。
“贫僧此来,不为一寺之私利,不为一人之荣辱,只为天下佛法一脉之存续。”
“贫僧,恳请殿下,收回成命!”
“殿下不应颁下那道《清查寺产令》,更不应……强令天下数十万并无过错的僧人,一体还俗……”
他还没有说完。
侍立在朱雄英身旁一首沉默不语的陈芜,便立刻上前一步,厉声训斥,声色俱厉地打断了他!
“大胆苦舟!”
“殿下面前,岂容你在此非议国家新政!污蔑殿下圣名!”
“你可知罪?!”
陈芜的厉声呵斥,如同滚滚闷雷,在书房中,回荡不休。
然而,就在陈芜还想继续呵斥之时,朱雄英却缓缓地抬起了手。
“陈芜,退下。”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大师……把话说完。”
陈芜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退到一旁,不敢再多言。
朱雄英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苦舟的身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淡淡地说道:“大师,但说无妨。孤今日请你来,便是要听一听,你心中不同的道理。”
苦舟对着朱雄英,再次行了一个佛礼,以示感谢。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卑不亢地,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核心论点:“殿下,贫僧以为,强制天下僧人还俗,此举,恐有违众生向佛之愿,亦非长治久安之道。”
苦舟对着朱雄英,再次行了一个佛礼,以示感谢。他整理了一下思绪,不卑不亢地,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核心论点。他缓缓开口,声音平和,却字字清晰,充满了逻辑的力量:“殿下,贫僧以为,强制天下僧人还俗,此举,恐有违众生向佛之愿,亦非长治久安之道。”
他见朱雄英并未打断,便继续深入阐述。
“殿下,佛法之于百姓,非是虚妄。乱世之中,它是百姓于苦难中寻得慰藉的良药;盛世之下,它亦是教化万民向善,安分守己的无形缰绳。天下百姓,信佛者何止千万?他们将对来世的期盼,对现世的祈福,都寄托于我佛门。殿下一纸政令,尽数还俗,看似清除了数十万不事生产之人,实则,是强行夺走了千万信众心中的精神寄托。民心所向,非是强权可以扭转。堵不如疏,强行压制,恐会使民心离散,于社稷无益。”
“贫僧斗胆,从治国之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