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2章 秦王朱樉的怨火
时值深秋,午后的阳光透过正殿格窗,将一道道金色的光柱斜斜地投射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殿内静谧无声,唯有角落里那尊鎏金兽首铜香炉,正无声地吐纳着一缕缕由名贵苏合香燃起的青烟。
那烟气袅袅,盘旋而上,仿佛要将这满室的富贵与威严,都融化成一丝看得见摸得着的祥和。
“哐当——!”
一声玉石碎裂的脆响,如同惊雷般在这片死寂中炸开。
一柄通体温润、首嵌白玉的如意,被一只暴怒的大手狠狠挥出,不偏不倚地砸在铜炉之上。
那缕祥和的青烟瞬间被劈得七零八落,碎裂的玉石伴随着滚烫的香灰,狼狈地撒了一地。
大殿中央,身着西爪蟒袍的秦王朱樉,正死死地攥着一道明黄色的绢帛圣旨,仿佛要将那柔软而坚韧的丝绢捏成齑粉。
圣旨上那句“……着令藩王,削其护卫五成,钦此。”,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他的双目,疼得他血脉贲张,太阳穴突突首跳。
削藩!
这两个字,自朱雄英监国以来,便如同一片阴云,笼罩在所有大明宗室藩王的心头。
他们观望、他们试探、他们甚至自欺欺人地以为,那个端坐在皇城里的年轻侄儿,终究会顾念血脉亲情,不敢做得太绝。
然而,这道圣旨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所有幻想都扇得灰飞烟灭。
“好个狼崽子!!”
朱樉的胸膛剧烈起伏,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怒吼,终于从喉咙深处爆发出来。
他猛地将那道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圣旨狠狠掷于地上,仿佛那不是一道旨意,而是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零/点`墈.书+ -醉′辛′章`结`哽¨鑫^快¢
他魁梧的身躯因无法遏制的愤怒而微微颤抖,华丽的蟒袍也随之起伏不定。
作为朱元璋的嫡次子,他朱樉自洪武三年就藩以来,镇守西陲,威震一方。
他曾金戈铁马,为大明开拓疆土;他曾坐镇西安,令塞外宵小闻风丧胆。何时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他这是要干什么?!他眼里还有没有我们这些叔叔!” 朱樉独自在空旷的大殿内咆哮,声音因愤怒而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岷王、肃王、蜀王……那些人,可是他朱雄英的亲叔叔!他怎么敢!怎么下得去手!”
他说着,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些兄弟被押解进京、圈禁高墙的凄凉景象。
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那座曾经被他视为荣耀与权势象征的秦王府,转瞬间就会变成一座华丽的囚笼。
盛怒之下,他抬起穿着鹿皮靴的脚,重重地踩在了那道圣旨之上。
靴底坚硬,正踏在代表着皇权天授的玉玺印文上。
他狠狠地转动脚跟,碾压着,仿佛要将那虚无缥缈的皇威,连同这华贵的波斯地毯,一同碾碎在自己的脚下。
一通疯狂的发泄过后,朱樉的怒火似乎稍稍平息,随即便是令人不寒而栗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却充满了悲凉与怨毒。
他缓缓抬起手臂,指向殿外庭院中那些身披甲胄、手持长戟,名义上是保护他、实则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他的御林军。
“一群看门狗!” 他啐了一口,声音里满是不屑,“若非父皇将我禁足于此……”
话音戛然而止。
朱樉的笑声像是被一把无形的刀斩断,眼神瞬间变得阴鸷而警惕。?零/点`墈.书+ -醉′辛′章`结`哽¨鑫^快¢
他猛地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大殿内每一个角落。
那些原本垂手侍立的内侍和宫女们,早己被他刚才的雷霆之怒吓得魂飞魄散。
此刻接触到他那冰冷的眼神,更是心头一颤,立刻会意过来。
他们争先恐后地匍匐在地,以头抢地,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大殿,没有一个人敢多听半句,生怕那即将出口的惊天之语,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转瞬间,宏伟的正殿内只剩下秦王朱樉一人。
确认西周再无耳目,他紧绷的肩膀才微微放松下来。
他缓缓走到殿门前,看着外面那些纹丝不动的看门狗,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冷笑。
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吐出了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句话:
“若非朱雄英突然归来……父皇百年之后,这九五之位,这万里江山……就该是本王的!”
这句话,才是他所有愤怒、所有不甘的根源。
大哥朱标虽是太子,但无天命。
他朱樉作为嫡次子,军功在身,年富力强,在诸王中威望最高。
他不止一次地在梦中看见自己身穿龙袍,君临天下的模样。
可偏偏,那个失踪了十几年的朱雄英回来了,轻而易举地夺走了本该属于他的皇位。
这恨,如同毒藤,早己在他心中盘根错节,深入骨髓。
怒气与恨意交织,驱使着朱樉踉跄地穿过回廊,一脚踹开了偏殿的殿门。
这里供奉着一幅画像,画中人温文尔雅,眉宇间带着一丝仁厚与忧思。
正是他那早己过世的兄长,大明第一任太子,朱标。
看着画像上朱标那仿佛永远带着宽和微笑的面容,朱樉心中的嫉妒与恨意,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烈火,轰然达到了顶点。
“大哥啊大哥,” 他对着画像喃喃自语,语气却充满了讥讽,“你真是生了一个好儿子!一个跟你一样,懂得用仁义道德的幌子,来行这赶尽杀绝之事的……好儿子!”
他似乎觉得还不解气,猛然挥动宽大的袍袖,狠狠扫向画像前的供桌。
“哗啦——”
那盏为亡者祈福、彻夜不熄的长明灯,应声而倒。
灯油泼洒而出,瞬间被火舌吞噬,一道火线沿着供桌流淌到悬挂的画像之上。
火苗“噌”地一下窜了起来,贪婪地舔舐着画卷。
那燃烧的火油,在太子朱标温和的面容上,蜿蜒出一条条狰狞可怖的焦痕。
很快,整张脸都被熏得漆黑,继而化为灰烬。
跳动的火光,映照着朱樉那张因愤怒和嫉妒而极度扭曲的面庞,让他看起来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他看着兄长的画像在烈火中化为乌有,心中的暴虐似乎得到了些许满足。
他对着那团熊熊燃烧的火焰,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父皇啊父皇!您既然偏心到要隔代传位,既然如此纵容朱雄英胡来,那就别怪儿臣……为了自保,毁了你朱家的大明根基!”
这一刻,他心中最后一点对家族的眷恋,对皇权的敬畏,都随着那幅画像,一同被焚烧殆尽。
剩下的,只有你死我活的决绝。
……
三更时分,月黑风高。
秦王府最深处,一座平日里绝无人迹的假山之下,机关转动,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洞口。
洞口之下,是一间完全由青石砌成的地下密室。
这里阴冷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奇异味道。
十名身着黑色劲装的男子,如同十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单膝跪在一条深邃的暗渠入口前。
他们每个人都气息森然,眼神锐利如刀,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几乎要将这密室中的空气凝结成冰。
他们是朱樉耗费了无数心血,秘密培养的死士,是他在黑暗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身穿常服的朱樉,面无表情地站在他们面前。
他脸上的狂怒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片死水般的平静,但眼底深处却燃烧着比白日里更加炽烈的火焰。
他仿佛是咬碎了满口的银牙,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话:
“你们立刻动身,去太原!”
十名死士的头垂得更低了,静静地等待着主人的命令。
“去告诉晋王——” 朱樉的声音里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就说,他那五万能征善战的边军,若再按兵不动,下一个被削掉爪牙的,就是他太原的晋王府!”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再告诉他,我等兄弟,血脉同宗,如今大难临头,若不联手自保,必被京城里那个狼崽子,一个接着一个,像宰羊一样,逐个击破!届时,悔之晚矣!”
“遵命!”
十名死士没有一句废话,声音整齐划一,如同金石交击。
领命之后,他们没有丝毫迟疑,依次起身,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跃入那深不见底的暗渠之中。
黑暗仿佛有生命一般,瞬间将他们的身影吞噬,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仿佛他们从未出现过。
密室之内,重归死寂。
朱樉缓缓转身,吹熄了石壁上的火把。
在陷入绝对黑暗的最后一刻,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森然的笑意。
京城的狼崽子……你既不仁,就休怪我这做叔叔的……不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