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晋王朱棡的沉沦

山西,太原,晋王府。·墈-书/屋/ ?唔¨错.内`容_

与千里之外西安城内那座被愤怒点燃的秦王府不同,晋王府中的气氛,显得异常平静。

秋日的凉风卷着庭院中最后几片枯黄的梧桐叶,在青石板铺就的甬道上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轻响。

书房内,檀香的气息清冷而悠长。

同样一道由织金云龙纹缎装裱的明黄色圣旨,正静静地躺在晋王朱棡面前的黑漆嵌螺钿大案之上。

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与送到秦王府的那一封别无二致,同样冰冷,同样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晋王朱棡,朱元璋的嫡三子,就那样端坐着。

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常服,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几分挥之不去的郁色。

他看完了圣旨,没有想象中的暴跳如雷,甚至连一丝明显的情绪波动都没有。

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了许久许久,久到那传旨的宦官双腿都有些发麻,背心渗出了冷汗。

最终,朱棡只是轻轻地抬了抬眼皮,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琐事:“知道了,你远来辛苦,下去歇着吧。”

没有怒吼,没有质问,甚至没有一句场面上的抱怨。

那传旨的宦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行礼,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他本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却没想到竟是这般风平浪静,这反而让他心中更加惴惴不安。

书房的门被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朱棡缓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他当然愤怒,那种被剥夺权柄的羞辱感,如同千万只蚂蚁在啃噬他的心脏。

但他更清楚,愤怒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叁,叶¨屋. ¨免·沸+岳\黩,

他知道,自己和远在西安的二哥秦王一样,名为镇守一方的塞王,手握重兵,威风八面。

可实际上,自从父皇朱元璋将他们拘在各自的封地,不得擅自离开后,他们便早己是笼中的困兽。

如今,朱雄英监国,这囚笼的栏杆,只是被扎得更紧了一些罢了。

反抗?

这个念头曾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抗都无异于困兽绝望的嘶吼,除了能让看守者觉得聒噪,而后更快地举起屠刀之外,毫无意义。

晋王朱棡并非一个天生懦弱或是毫无野心的人。

作为朱元璋嫡三子,他也曾无数次在梦中幻想过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尤其是太子大哥薨逝之后,那份野心便如同雨后的春笋,疯狂地滋长。

然而,这半年来,接连从京师传来的消息,如同一次次从天而降的重锤,将他心中最后一丝不该有的念头,彻底砸得粉碎。

他缓缓睁开眼,眼神空洞地望着房梁上精致的雕花,脑海中开始复盘着自己那位年轻侄儿监国以来的种种手段。

“一个月荡平高丽,打断上升的国力,得利上千万两白银……”

“一纸檄文,威慑漠北、西域、西夷宾服,万国来朝……”

“一场雷霆万钧的公审,将势力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天下佛门,连根拔起,令其从此噤声……”

朱棡每在心中默念一件,指尖便不由自主地轻颤一下。

这些事情,无论哪一件,都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做到的。

那背后所展现出的心智、谋略、胆魄与手腕,都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x.i!a/o~s′h¢u\o\h?u·.~c!o,m+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很久没有见面的侄子,比他那位严苛、多疑的父皇,手段还要来得更加霸道,更加凌厉。

自己与他相比,无论是眼界还是魄力,都宛如萤火与皓月,根本不在一个层级。

而最让他感到彻骨寒意,彻底打消了所有不该有念头的是半个月前,他安插在京师的探子,冒着生命危险传回的一份密报。

密报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他至今记得自己看到那行字时,浑身血液几乎凝固的感觉。

“清查天下寺庙田产、金银之后,大明国库之内,如今至少有……几千万两白银。”

几千万两……

朱棡瘫坐在椅子上,嘴角牵起一抹惨然的苦笑。

这个数字,就像一座无法逾越的巍峨高山,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不过气来。

“几千万两啊……”他失神地喃喃自语,“父皇当年在濠州起兵,全部家当才有几个铜板?我这晋王府,一年的岁入才多少?那五万边军,一年的粮饷又是多少?”

战争,说到底打的是钱粮。

有了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朱雄英想做什么?他可以打造多少精良的兵器?可以招募多少悍不畏死的勇士?可以支撑起一场多么旷日持久的战争?

拿什么去争?用什么去斗?

朱棡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意识到,无论自己甘心与否,那个曾经在他心中遥不可及的皇位,如今己经彻底与他无缘了。

他与那个位置之间,隔着的不仅仅是祖制和人心,更隔着一道由几千万两白银筑成的城墙。

……

自那一日起,晋王朱棡仿佛变了一个人。

既然心中的执念与枷锁被彻底斩断,他整个人反而获得了一种奇异的洒脱。

他不再召见王府的谋士长史们议事,任由那些关于如何应对朝廷削藩的策略文书在书案上积满灰尘。

他也开始刻意疏远那些与他关系密切的军中将领,不再去军营巡视,不再过问边防事务,仿佛那支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五万铁骑,与他再无干系。

与之相反,他将自己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了无休止的声色犬马之中。

晋王府的后院,一夜之间变得热闹非凡。

从各地搜罗来的美人,如同过江之鲫,充满了亭台楼阁。

悠扬的丝竹之声与靡靡之音,彻夜不绝。

名贵的御酒如同流水一般,从清晨到深夜,从未断绝。

朱棡每日醉生梦死,身边永远环绕着燕瘦环肥、巧笑嫣然的绝色美人。

他用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方式,疯狂地麻痹着自己,也像是在向京城里那位高高在上的朱雄英,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

你看我朱棡,不过是一个耽于享乐的废物罢了,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才是藩王该过的生活,锦衣玉食,美人入怀,远比去争夺那个遥不可及的宝座,要快活得多。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一个多月。

这一夜,王府后院的暖阁之内,依旧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

地龙烧得整个房间温暖如春,舞姬们穿着薄如蝉翼的纱衣,身姿曼妙,翩跹起舞。

朱棡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左拥右抱,脸上带着几分酒后的潮红。

“王爷……再喝一杯嘛……”一名美姬娇嗔着,将一只盛满了琥珀色美酒的鎏金酒杯,递到他的唇边。

朱棡眯着眼,笑着正要举杯迎合,将那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一股强烈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猛地一颤。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感席卷而来,眼前的歌舞与人影,瞬间化作了无数重叠的幻影。

“哐当——!”

他手中的酒杯脱手而出,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王爷!您怎么了?”

周围的美人们发出一阵惊慌的尖叫。

朱棡没有回答,他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都……都给本王退下!”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美人们虽然惊慌,却不敢违抗命令,连忙手忙脚乱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暖阁,很快只剩下朱棡一人。

他强撑着身体,挣扎着从软榻上爬起,踉跄着回到自己的寝殿。

一头栽倒在床上,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西肢百骸都涌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与疲惫。

这一个月来的纵情酒色,看似是对现实的逃避与示弱,实则也是对他身体的透支。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恐怕是……不行了。

黑暗中他睁着双眼,望着帐顶精致的刺绣,嘴角泛起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或许……也是一种解脱吧。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身体即将崩溃的时刻,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二哥朱樉那张总是带着几分不羁与暴躁的脸。

他忽然很想知道,自己的这位二哥,在接到圣旨之后,又会是怎样的反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