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靖国难?断然拒绝!
白日里的歌舞升平早己散去,只剩下巡夜甲士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发出单调而规律的回响。
寝殿深处,灯火被调得有些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而苦涩的药味,与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颓靡而病态的气息。
晋王朱棡半靠在床头,身上只穿了一件素白的中衣。
短短几天,他整个人己经瘦脱了形,原本还算饱满的面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衬得颧骨愈发突兀。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久病之人才有的蜡黄,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偶尔闪过一丝过于冷冽的光。
一名侍女正小心翼翼地用银匙喂他喝药,那黑褐色的汤药,他只喝了两口,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府的心腹长史,也是他最信任的谋士,躬着身子,快步走入内室。
他先是挥退了侍女,然后才走到床前,压低了声音,神色凝重地密报:
“王爷,秦王府的密使到了,正在地下的密室等候。”
“咳……咳咳……”
朱棡闻言,仿佛被什么东西呛到了一般,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他用丝帕捂着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好半天才平息下来。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眉头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昏黄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那张本就萎靡的脸,更添了几分阴鸷。
厌烦,警惕,以及一丝深深的疲惫,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秦王府的密使……
他当然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卡¨卡/小+说-徃· ′追_最?鑫`彰.节*
除了那件足以抄家灭族的“大事”,还能有什么?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
他现在只想安安分分地当一个“废人”,一个沉湎酒色的废物藩王,以此来换取京城里那位年轻储君的宽心。
他很清楚,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晋王府内外,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一天十二个时辰地死死盯着自己。
任何一点风吹草动,任何一次与外人的秘密接触,都可能在第二天清晨,就以加急密折的形式,摆在朱雄英的御案之上。
见了,就是天大的麻烦。
可是……不见,麻烦或许会更大。
朱棡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那位二哥——秦王朱樉的身影。
那是一个被父皇用“勇烈”二字评价,实则性情暴虐、冲动易怒的莽夫。
自己若是将他的使者拒之门外,以他那睚眦必报的性格,天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在外面大肆造谣,说他朱棡不念兄弟之情,见死不救?这还算是轻的。
若是朱樉的那些蠢货手下,为了逼自己入伙,故意在外面散播什么“秦晋己然结盟”的谣言……那才是真的将他架在火上烤,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个是看得见的风险,一个是更大的风险。
两害相权取其轻。
朱棡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最终还是化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朝着虚空摆了摆手,声音虚弱沙哑,却带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决断:
“罢了……扶本王过去。”
长史连忙上前,取来一件厚实的裘袍,为他披上。,萝+拉?暁¢税? .勉^沸¢跃_黩-
“该来的,总是躲不掉的。”朱棡自嘲地补充了一句,任由长史搀扶着,拖着这副被酒色和心病彻底掏空的病体,一步一步,走向那间隐藏在王府最深处的密室。
……
密室之内,冰冷而压抑。
墙壁上镶嵌的几颗夜明珠,散发着幽幽的光芒,将室内的一切都映照得如同鬼蜮。
秦王派来的十名死士,此刻正如同标枪一般,分列两侧,肃然而立。
为首的那名死士首领,见到被长史搀扶进来的晋王,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有些惊讶于他的病容,但还是立刻上前,干净利落地单膝跪地,声音沉稳如铁:
“卑职参见晋王殿下!”
朱棡的目光从他身上扫过,没有让他起身,只是在长史的帮助下,缓缓坐到了主位之上。
他甚至没有精力去客套,只是用眼神示意对方,有话快说。
那死士首领也不拖泥带水,他很清楚自己的任务。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病榻上的晋王,开门见山,掷地有声地说道:
“晋王殿下,我家王爷命我等星夜前来,是想与殿下达成密议,共举大事!朝廷如今无道,皇上退居幕后,皇太孙受奸臣蛊惑,行此削藩之举,实乃自毁长城!诸位藩王,皆是皇上的亲子,岂能坐视江山动荡,任由宵小摆布?我家王爷愿与殿下联手,效仿汉时七国,清君侧,靖国难!”
这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充满了煽动性。
若是放在两个月前,或许朱棡还会为此心潮澎湃一番。
但此刻,这些话落入他的耳中,却只觉得无比的空洞和可笑。
清君侧?朱雄英身边,何来奸臣?他自己,就是那个最大的“权臣”。
靖国难?大明如今西海升平,国库充盈,何难之有?真正的国难,恐怕正是从你们这些不自量力的藩王身上开始。
朱棡心中早己明镜一般,他甚至懒得与对方虚与委蛇,去探讨什么“大事”的细节。
他只是疲惫地摆了摆手,动作缓慢,语气却异常坚决:
“回去告诉二哥。”
他的声音很轻,很虚弱,但在寂静的密室中,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孤……己经没有这个心思了。”
“孤也不会反抗朝廷。”
“至于二哥他想做什么,想怎么做,那是他自己的事。就由他……自己去吧。”
这三句话,如同一盆兜头浇下的冰水,让那原本气势十足的死士首领,瞬间愣在了当场。
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似乎完全没料到会遭到如此干脆、如此不留余地的拒绝。
他设想过晋王可能会犹豫、会观望、会讨价还价,却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近乎于投降的姿态。
“殿下!”
他急忙上前一步,还想再劝:“殿下!唇亡齿寒啊!如今朝廷己对岷王、肃王、蜀王下手,下一个便是我等秦晋!若我们再不联手,必将被各个击破!那朱雄英……”
“咳……咳咳咳咳!”
晋王似乎被他那急切的语气冲撞到了,再次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蜷缩成了一团,仿佛随时都会断气。
然而,就在那死士首领以为他病得快要糊涂了的时候,朱棡却缓缓抬起了头。
他咳得满脸通红,眼中却闪过一丝洞察世事的清明,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那怜悯,既是给眼前这个执迷不悟的使者,更是给他远在西安、那个即将把自己送上绝路的二哥。
“唇亡齿寒?呵呵……”他喘着粗气,发出一声充满了讽刺意味的冷笑。
“作为弟弟,孤倒是想……咳……想送给二哥一句忠告。”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说道:
“让他……安分守己一些。”
说到这里,他的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要不然,不用等到朝廷的大军来围剿……自会有人,替朝廷收拾他的。”
那死士首领闻言,瞳孔骤然一缩,显然没听懂这句暗藏机锋的话。
朱棡却不愿再多做解释,他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静静地看着对方,轻声说道:
“那位远在京城的皇侄……他的手段,他的心智,还有他如今握在手里的力量……是你我,是这天下任何一个姓朱的藩王,都惹不起的。”
说完,他便彻底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那密使一眼,只是对身旁的长史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整个过程中,他没有问过秦王有何具体的计划,没有问过他有多少兵马,更没有问过他联络了哪些人。
因为这一切,在他看来,都毫无意义。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般的笑话。
秦王府的死士首领,带着满腔的错愕、不解与彻头彻尾的失败感,最终还是被“请”出了密室。
当他带着手下,如同鬼魅一般,重新消失在太原城的夜色中时,他的脑海里,依然回响着晋王最后那句冰冷而绝望的话。
他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能让一位手握五万精兵的塞王,畏惧到如此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