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龙潜惊道,玄玄问名
方才那场好觉睡得透彻,浑身筋骨像是被三月温水泡过一般舒泰,连每寸肌肤都透着慵懒的暖意;
便是丹田内的内力,也比往日流转得更欢畅,循着经脉绕了三圈,还在兴冲冲地打着旋儿。
只是走没两步,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池边斜斜坐着个青衫身影。
那身影背对着他,正临池垂钓,手中鱼竿在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竿身竟似有两道黑白游鱼悄然流转,时而交融如太极,时而分离若阴阳,看得人眼晕。
钓线细如发丝,垂在水面,竟连一片最小的涟漪都未曾惊起,仿佛那线不是垂在水里,而是悬在虚空。
“嗯?”
邋遢老道脚步猛地顿住,哈欠打到一半卡在喉咙里,眼珠子微微瞪圆,连花白的眉毛都挑高了半寸。
他在这山巅修行了七日之久,以蛰龙睡丹功布下的气网笼罩西野;
方圆十里的一草一木、一虫一鸟,哪怕是夜风刮过松针的频率,都像刻在掌纹里一般清晰。/r,i?z.h?a¨o¨w+e-n?x?u.e\.¢c~o+m-
昨夜入睡前,这池边明明空无一人,便是有飞鸟落在此处抖落三根羽毛,他运起功来,也能借着天地气息的共振辨出羽毛的轻重;
可眼前这老道,竟像是从石头里钻出来的草木一般,悄无声息地扎在那里,他竟连半分气感都未曾捕捉到。
心念电转间,邋遢老道周身内力己如春江奔涌,循着奇经八脉快速流转,带起衣襟簌簌轻响。
他这一身功夫,在当今江湖早己是绝顶之列;
寻常武夫便是在三里外吐口唾沫,他都能凭那口唾沫里的浊气,辨出对方的功力深浅与门派路数。
此刻内息鼓荡,周遭天地灵气仿佛成了他延伸的耳目;
山石的沉凝、草木的舒展、水流的脉动,甚至地底蚯蚓拱土的力道,皆清晰地映在他识海之中;
可唯独那池边的青衫老道,像是个混沌的影子,明明肉眼可见其衣袂拂动,气息却缥缈得如指间轻烟,抓不住,留不下。
他试着将一缕内力探出,想触探对方的修为路数;
可内力刚一靠近那老道周身三尺之地,便如泥牛入海般消散无踪,连一丝涟漪都没激起。.e,z!暁¨税\枉/ \哽/歆.罪¢全-
更奇的是,那老道的气息时而与池边的垂柳、水底的卵石融为一体,吐纳间与松涛同频,仿佛他本就是这方山水孕养出的精灵;
但转瞬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超脱感,像是悬在云端的星辰,看似近在咫尺,实则隔着万万里虚空,连目光都追不上其轨迹。
邋遢老道眉头紧锁,索性闭上双眼,将蛰龙睡丹功运转到极致。
刹那间,他的意识仿佛化作山间蒸腾的雾气,弥散开来,与天地灵气彻底交融;
这是他压箱底的本事,凭此法,他能在百里之内感知任何活物的气息流动,哪怕是藏在地底三尺的虫豸,都逃不过他的感应。
可这一次,当意识如流水般漫过池边时,那里竟是一片空茫,仿佛什么都不存在,只有风拂过水面的自然韵律,干净得让人心头发颤。
“咕咚。”
他猛地睁开眼,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后背竟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瞬间浸湿了破旧道袍的里衬。
天人合一?不对!便是传说中能与天地同息的道门真人,也绝不会这般彻底“消失”在天地间,总会留下一丝“我”的印记。
此人……此人的境界,恐怕己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甚至可能……可能是传说中飞升后的仙家人物?
念头刚起,邋遢老道连忙收敛心神,指尖掐了个清心诀,不敢再胡乱揣测。
他抬手在破烂道袍上胡乱拍了拍,带起一阵尘土飞扬,又运起真气,小心翼翼地鼓荡周身;
不是为了显耀功夫,而是要用内息将道袍上的尘土震落,连褶皱里藏着的草屑都没放过。
指尖划过头顶,将散乱的发丝重新拢回道髻,摸了摸那根用了二十多年的桃木发簪;
见簪子歪了半分,又连忙扶正,甚至用袖口擦了擦簪头的污渍,折腾了好一会儿,才觉得自己这副模样不算太过失礼。
做完这一切,他才定了定神,迈开脚步,像怕踩碎地上的露珠般,缓缓朝着池边走去。
越靠近那青衫老道,他心中越是震撼。
方才远观时,只觉对方气质平和如秋水,此刻走近了才发现,那并非寻常修道人的清苦或出尘,而是一种;
一种仿佛从开天辟地时便存在的从容。
就像山间的磐石,见过亿万年的风霜雨雪,却依旧沉默温和,连青苔都生得恰到好处;
又像天上的日月,照过无数生灵的生灭轮回,却始终不偏不倚,连光芒都带着亘古的慈悲。
他忽然想起长读的《道德经》,里面说“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那时只当是虚无缥缈的文字,此刻望着眼前这位老道,竟莫名生出一种“原来大道真的有模样”的错觉。
那些道学大师们穷尽一生模仿的“清净无为”,在这位身上根本不是刻意为之的气质,而是浑然天成的本相;
就像牡丹不必学芍药的姿态,自有其雍容;青松不必仿翠竹的挺拔,自有其苍劲。
走到离老道三步开外,邋遢老道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如擂鼓般的激荡;
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行了个标准的道家稽首礼,腰弯得恰到好处,既显恭敬,又不失风骨。
“贫道张三丰,道号玄玄子,久居此武当山,潜心修行。”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不知世上竟有您这般神仙人物降临凡尘,贫道得见,实乃三生有幸。敢问仙长尊名?”
说完,他便垂手侍立,目光落在对方垂着的钓线上,不敢有丝毫僭越,连呼吸都刻意放缓,怕惊扰了这份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