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跟我来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烟火气与食物的香气。临时开辟的巨大灶区，数十口大铁锅正被伙夫兵们烧得滚烫
锅中翻滚着大块大块煮得发白、油脂丰腴的羊肉和牛肉，浓郁的肉香混合着花椒、茴香等粗粝香料的味道
旁边堆积如山的蒸笼里，是热气腾腾、黄澄澄的粟米饭，更引人注目的是，一坛坛泥封的烈酒被士兵们从辎重车上卸下，整齐地码放在空地上
这是狄仁杰临行前的特别吩咐——备足七千将士的肉食与烈酒，让这支即将踏入死地的雄师，在临行前饱餐痛饮一顿
“嘿！老孙头，你这羊肉炖得够味儿！老子在凉州城里都没闻过这么香的！”赵老栓洪亮的嗓门在灶区附近响起，他正蹲在一个大灶旁，帮着一个老伙夫添柴
那被唤作老孙头的伙夫兵，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的老兵，闻言嘿嘿一笑，用长柄勺搅动着锅里翻滚的肉块：“赵将军，您就擎好吧！这可是阁老特批的好肉，加了双倍的料！保管弟兄们吃得满嘴流油，浑身是劲儿！待会儿进了那鬼地方，也好有力气砍那些不人不鬼的玩意儿！”
“哈哈！说得好！”赵老栓拍着大腿站起来，叉着腰，对着周围忙碌或等待开饭的士兵们大声吆喝，“都听见没？老孙头说了，管够！肉管够！酒管够！都给老子敞开了吃！吃饱喝足，养足精神，跟着裴大将军和赵将军，去那金山里头，把那些装神弄鬼、躲在背后使坏的狗东西揪出来，剁碎了喂狼！”
士兵们被赵老栓粗犷首率的话语和眼前丰盛的食物所感染，连日来的疲惫、恐惧和失去战友的悲伤暂时被压了下去，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和期待
有人高声应和着，有人搓着手迫不及待地等着开饭，气氛渐渐热烈起来
裴昭站在不远处一座半塌的箭楼残骸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他穿着那身靛蓝色的圆领袍，并未披挂沉重的明光铠。^天!禧·晓¨说`徃￠ *免·沸/阅?毒*晨风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也吹动着他靛蓝色的袍袖。看着赵老栓那副精力充沛、插科打诨的模样，裴昭冷峻的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露出一丝无奈却带着暖意的浅笑
这个老部下，就像一块粗糙却坚韧的磐石，总能在这绝望的土壤里，用他最质朴的方式，激发出一点生机
虺赦，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静静地站在裴昭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
他依旧穿着那身极不合体的步卒皮甲，宽大的甲片衬得她身形更加单薄。!我′得?书￠城¨ `最_歆?璋!結`哽*欣,快~他低垂着眼睑，目光似乎落在远处，又似乎什么都没看。对于军营的喧嚣和食物的香气，他没有任何反应
裴昭没有驱赶他，也没有刻意与他交谈。裴昭己经习惯了他的存在
裴昭迈开步子，沿着关隘内侧残破的城墙根，缓缓地向军营后方走去，那里地势稍高，可以更清晰地眺望金山的方向。虺赦无声无息地跟上，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关隘之外，荒原延伸向远方。地平线上，那道连绵起伏、如同大地脊梁般的黑色山脉轮廓，在晨曦的金辉下，显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壮美
靠近关隘的山麓，覆盖着大片尚未完全枯黄的草甸，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黄绿色光泽
更远处，依稀可见蜿蜒如带的河流反射着粼粼波光，滋养着河谷地带葱郁的林木
山势巍峨雄浑，峰峦叠嶂，在清晨淡薄的雾气中若隐若现
这就是金山。突厥人心中至高无上的圣山，草原部落灵魂的归宿。它水草丰美，牛羊成群，是生命与信仰的乐土
然而此刻，这份惊心动魄的美丽之下，却蛰伏着令人窒息的恐怖
那黑色的山峦阴影里，仿佛有无数双怨毒的眼睛在窥视，那葱郁的河谷森林中，似乎潜藏着择人而噬的腐烂巨口
昨日草原上那场血腥的遭遇战，时刻提醒着裴昭，眼前这片圣洁之地的本质，早己被死亡和邪恶彻底玷污
美丽，不过是地狱披上的一层华丽外衣
裴昭和虺赦并肩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坡上，沉默地望着金山的方向。晨光勾勒出裴昭挺拔如松的身影和虺赦略显纤细的轮廓
寒风掠过旷野，带来远山的气息，也带来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腐败味道
裴昭的目光从壮丽而危险的山脉缓缓收回，微微侧头，落在了身旁虺赦的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他身上那套极其不合身的皮甲上
虺赦的身材，在男子中算是中等偏矮，比裴昭几乎矮了整整一个头。而且，他远比裴昭瘦削。那套标准制式的步卒皮甲穿在她身上，肩甲松松垮垮地垂着，胸甲空荡荡的，腰间的束带即使勒到最紧，也显得多余，下摆更是几乎盖到了膝盖，行动间甲片互相磕碰，发出零乱的声响
这身装扮，不仅起不到多少防护作用，反而会严重影响他的灵活性和战斗力。有士兵注意到在昨日那场惨烈的战斗中，裴昭就注意到他几次因为甲胄的拖累而动作迟滞，险象环生，不过虺赦就是死不了，还反杀了几个丧尸骑兵
看着这滑稽又令人担忧的一幕，裴昭的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一个念头悄然浮现：虺赦需要一套合身的甲胄
作为检校金吾卫大将军，狄仁杰的卫队长，裴昭的装备自然是最精良的
他不仅有随身穿戴的明光铠，更有好几套备用的甲胄，以备更换或损毁。这些备用甲胄，形制与他身上的相差无几
裴昭的明光铠，以及他的备用甲胄，虽然都是按他的体型打造，但并非完全不可调整
精良的甲胄设计本身就考虑了一定的适应性，通过增减内衬、调整束带、甚至拆卸部分甲片，可以在一定范围内改变大小。裴昭自己就精通此道
早年军旅生涯中，修补、调整甲胄是家常便饭，有时缴获了敌人合身的甲胄，也会拆解改装，取其精华。他的手艺，在还是金吾卫中郎将时就己经是出了名的精细
眼前这个沉默、神秘的虺赦，穿着一身不合体的破烂皮甲去闯金山那龙潭虎穴，显然不行
既然阁老将虺赦交到自己手上，那么他的安全，至少在甲胄防护这一点上，裴昭觉得自己有责任
没有询问，没有解释。裴昭只是对虺赦简单地说了两个字：“跟我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
虺赦抬起眼，那双幽深的眸子看了裴昭一眼，似乎有些不解，但并未多问，依旧沉默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