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火车上的三只手
第一百一十三章火车上的三只手
正月廿二,我坐上了回长春的绿皮火车。
春运的尾巴,车厢里没那么挤,我好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了。
怀里还揣着孙寡妇早上非给我煮的鸡蛋,热乎气儿捂得我胸口暖洋洋的。
火车晃晃悠悠,刚过了四平站。
毫无征兆地,一股子寒气从我尾巴骨那儿就窜了上来。
不是外面冬天的凉,是那种往骨头缝里钻的阴寒。
连我怀里揣着的那颗热乎鸡蛋,都凉了半截。
我旁边座位上,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中年男人猛地哆嗦了一下。
他手里那碗刚泡开的方便面,“哗啦”一下,汤汤水水全洒在了地上。
“妈的,咋这么冷!”
他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抽着纸巾擦裤子,眼睛却不着痕迹地往四周瞟,带着一股子贼溜溜的劲儿。
他手老往自己兜里揣,眼神躲躲闪闪的。
我外套口袋里,黄淘气探出个毛茸茸的小脑袋,小鼻子一个劲儿地动。
一个念头直接塞进了我脑子里。
“有冤魂,缠上这个男的了!”
“魂里全是委屈和恨。”
我还没来得及细想,手腕上,常九红也传来了意念,她比黄淘气要冷静得多,但那股子清冽的警告意味更浓。
“这魂死在火车上,执念很重。”
“它专找身上有‘三只手’的人下手。”
“跟之前你帮老赵家请的那个太爷爷不一样,这魂怨气太重,再放任下去,它就要害人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想起我爷送我上车前,磕着烟袋锅跟我说的话。
“向海,你记着,咱们这行,碰上事儿了,能管就得管。”
“特别是那种含冤而死的,你得帮他。不然那股子怨气散不掉,最后只会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冤魂缠恶人,看着是解气,是报应。但对那魂来说,是造孽,是罪过,会耽误他投胎转世。”
我转头,又看了那个黑夹克男人一眼。
他已经擦完了裤子,重新坐下,但整个人明显不踏实,时不时地搓着手,眼睛还在四处乱瞟。
车厢里的寒气,又重了几分。
我能感觉到,那股子怨气,就盘在他后脖颈子上,凝而不散。
那股子怨,带着一股子不甘心,还有失去所有希望的绝望。
我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黄淘气的小脑袋。
“淘气老仙儿,看清楚点,那魂是个什么样子?”
黄淘气的念头很快就传了回来,带着点嫌弃。
“看不清,就是一团黑乎乎的怨气。不过能闻出来,是个男的,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出头。死的时候身上没几个钱,兜比脸都干净。”
“他身上那件外套,应该是他最值钱的东西了。”
我脑子里把这些信息过了一遍。
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坐火车,钱包被偷了,连带着身上最值钱的外套也没了。
在这大冬天,他可能就这么活活冻死,或者绝望之下……
我不敢再想下去。
黑夹克男人又开始哆嗦了,这次抖得更厉害,牙齿都在打颤。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烟,手抖得连火都点不着,试了好几次,才把烟点上。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在空气里没散,反而凝成了一团白雾,就绕着他脑袋转。
我旁边的乘客,都用奇怪的表情看着他。
一个抱着孩子的大姐,还往旁边挪了挪,离他远了点。
“这人是不是有病啊?在车厢里抽烟。”
“看着就不太正常。”
我听见周围有人小声议论。
我捏了捏手里的鸡蛋,那鸡蛋已经彻底凉透了,硬邦邦的。
我爷说过,阴气过重,能夺活物的阳气。
这冤魂的怨气,已经重到能影响周围的环境了。
“九红仙姑,这事儿,有别的法子没?”
我不想在火车上动手,人多眼杂,容易出乱子。
常九红的念头很直接。
“没别的法子。”
“这魂已经认定他了,他身上的贼气,就是引着冤魂的灯。”
“你要是不管,不出三个站,这男的就得被这魂给抽干了阳气,到时候就算不死,也得落个大病。”
“魂害了人,怨气更重,罪孽也更深,就更难超度了。”
我叹了口气。
这是逼着我出手。
我看着那个黑夹克男人,他抽完一支烟,又点上了一支,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脸色越来越白。
他身上的那股子寒气,已经快要凝成实质了。
我把凉透的鸡蛋塞回兜里,然后站了起来,装作要去上厕所。
我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故意脚下绊了一下,身子一歪,手就“不小心”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就在我手掌接触到他肩膀的一瞬间。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
一个绝望的,带着哭腔的年轻男人的哀求,直接在我脑子里炸开。
“我的钱……我的钱包……”
“那是给我妈看病的救命钱啊……”
“还给我……求求你还给我……”
这股子意念太强烈了,冲得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那个黑夹克男人被我一按,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你他妈干啥!没长眼睛啊!”
我稳住身形,看着他。
“不好意思啊大哥,没站稳。”
我冲他笑了笑,然后指了指他的后脖颈。
“大哥,你这肩膀上,落了点东西。”
他下意识地就往自己肩膀上摸。
“啥东西?”
“没啥。”
我摇了摇头,然后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动静,慢慢地说了一句。
“就是一个钱包,还有一个年轻人的命。”
那个黑夹克男人的脸,刷一下就白了。
他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脸,就跟大白天见了鬼一样。
“你……你他妈胡说八道些什么玩意儿!”
他想站起来,腿却软得用不上劲,撑着小桌板的手都在抖。
“我不认识你!你赶紧给我滚!”
我没理他,转身就往车厢连接处的厕所方向走。
路过他身边的时候,我又停了一下。
“你的账,有人排队等着跟你算呢。”
“慢慢等,不着急。”
说完,我不再停留,直接走进了“嘎吱嘎吱”作响的车厢连接处。
我靠在冰凉的车壁上,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黄淘气毛茸茸的后背。
“淘气老仙儿,麻烦您把那位‘朋友’请出来聊聊吧。”
“嗷呜。”
黄淘气的叫唤很低,不像是叫,更像是一种只有特定频率才能接收到的震动。
它对着我面前的空地,又低低地叫了两下。
连接处的空气,温度骤降。
一道淡蓝色的虚影,在我面前,慢慢地显现出来。
那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脚上的帆布鞋也开了胶。
他手里,死死地攥着一个干瘪的空钱包,眼眶通红。
他看见我,没有躲,也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全是茫然和委屈。
他张了张嘴,一股子浓重的悲伤和不甘,顺着意念就传进了我脑子里。
“俺叫李根。”
那动静,带着浓重的辽西方言口音,又轻又飘。
“十年前,俺在南边打工,攒了八千块钱,准备回家给俺妈看病。”
“就在这趟火车上,俺睡着了。”
他举起手里那个空钱包,虚幻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变得更透明。
“醒了,钱包就没了。里面是俺所有的钱,还有俺的身份证。”
“俺求遍了车上的人,没人理俺。他们都当俺是骗子。”
“到了四平站,俺下不了车,因为下一趟车的钱也没了。”
“俺在车站里待了三天,又冷又饿……”
他虚幻的身体开始剧烈地抖动,那股子彻骨的寒意,让我也跟着打了个冷战。
“俺没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