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群芳暗绽
来自帝国十三个承宣布政使司，经过层层筛选的三百名秀女，终于汇聚于此，等待着决定她们命运的第一次“阅看”。
宫墙深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秀女们按籍贯分住不同的院落，由严厉的嬷嬷和内监教导宫中礼仪规矩。
空气中弥漫着脂粉的淡香、熏衣的草叶气息，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
云南苑内，平南侯孙可望之妹孙若薇独居一室。
她年方十六，身量高挑，肌肤是云南高原阳光晒就的蜜色，五官明艳大气，眉宇间带着一丝将门虎女的英气，此刻却被繁复的宫规和压抑的气氛束缚着，显得有些拘谨。
她看着镜中自己身着统一发放的浅碧色宫装，反复练习着嬷嬷教导的屈膝礼和问安语，心中想的却是兄长临行前的殷殷嘱托：“薇儿，入宫后谨言慎行，但不必妄自菲薄。我孙家女儿，自有风骨。记住，你的背后，是云南十万将士的敬意，是兄长为你铺就的路。”
江南苑则热闹许多。
周若兰、周若梅姐妹同住一室。
姐姐若兰气质如兰，沉静温婉，正对着一本《女诫》默默出神，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妹妹若梅则灵动许多，她悄悄推开一丝窗缝，打量着院中其他秀女，低声道：“姐姐，你看那西川来的女子，走路带风，像个练家子…还有那个陕西的，眉眼好生厉害…这宫里，果然藏龙卧虎。¨衫*疤/墈￠书_旺\ ,勉′费+悦-读*”
若兰轻轻拉回妹妹，低斥：“慎言！嬷嬷说了，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做好自己便是。”
石砫苑内，马婉如的房间却有些不同。
墙上挂着一柄未开锋的短剑，案头除了《女则》，还有一本翻旧的《孙子兵法》。
她正襟危坐，腰背挺首如松，对着铜镜练习最标准的仪态。镜中的少女明眸皓齿，英气勃勃，眼神清澈而坚定。
她想起祖母在校场上的话：“…骨子里的马家血脉不能丢！…不结党，不营私，持身以正，忠君体国！…宁可玉碎，不为瓦全！”一股力量从心底升起，冲散了初入深宫的忐忑。
“都听好了！”
一个严厉尖细的声音在院中响起，是负责教导的总管嬷嬷张氏。
“明日辰时初刻，于储秀宫正殿‘凝晖堂’，由司礼监李公公、尚宫局陈尚宫主持初阅！阅看次序，按各首省名册排列！着统一发放的碧色宫装，梳统一发髻，不得佩戴任何钗环首饰，不得浓妆艳抹！仪态、容止、应答，皆在考校之列！凡有失仪、喧哗、争抢者，即刻除名，遣返原籍！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嬷嬷。”各院中传来参差不齐、带着紧张的回答。_我?的?书/城¨ ?埂￠歆?最¨全*
翌日，凝晖堂。
大殿轩敞，光线明亮。
地上铺着厚厚的绒毯，行走无声。
秀女们按籍贯顺序，十人一组，垂首敛目，鱼贯而入。
大殿上首，设两把紫檀木椅。司礼监秉笔太监李忠端坐左首，身着绯红蟒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不动声色地扫视着下方。右首是尚宫局尚宫陈氏，面容严肃，一丝不苟。
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百名正值妙龄的少女，如同三百朵含苞待放的花，在这庄严肃穆的大殿里，承受着无声的审视。她们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首隶顺天府，第一组，上前。”一个内侍高声唱名。
十名少女深吸一口气，迈着被训练过无数次的细碎步伐，走到殿中指定的位置，盈盈下拜，齐声道：“奴婢等参见李公公，陈尚宫。”
李忠没有说话，目光缓缓扫过。陈尚宫则开口道：“抬头。”
十张或清秀、或端庄、或娇艳的面孔抬了起来，眼神中带着紧张和羞怯。
陈尚宫的目光如同尺子，丈量着她们的容貌、身段、发肤。李忠则更关注她们的眼神、姿态中流露出的细微气质——是怯懦？是沉稳？是木讷？还是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
“报籍贯、父兄官职、年岁。”陈尚宫继续。
少女们依次作答，声音或清脆或柔婉，有的流畅，有的略带颤抖。问答间，仪态是否保持端正，应对是否得体，都在两位主考官的考量之中。
一组完毕，由内侍引至殿侧静候。接着是第二组、第三组…
孙若薇在云南组第二组。
当她随着队伍走上前，盈盈下拜时，那份将门虎女的挺拔身姿和不同于寻常闺秀的沉稳气质，让李忠的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她答话清晰简洁，不卑不亢。李忠心中微动，想起孙可望那份不显山露水的“土仪”，又想起陛下“明事理、识大体”的要求，在名册上孙若薇的名字旁，用指甲轻轻划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痕。
周若兰、周若梅在江南组出场。
若兰的温婉沉静，若梅的灵动慧黠，容貌皆是上乘。然而，当陈尚宫问及“在家所习何艺、可曾读过何书”时，若兰答的是“略通女红，读过《女诫》《列女传》”，中规中矩。若梅则多答了一句：“…随家兄学过些许算学，略知田亩计数之法。
”这本是加分项，但她眼中一闪而过、急于表现的精光，却被李忠敏锐地捕捉到。李忠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记下了：此女心思活络，恐不安分。
马婉如所在的湖广组（石砫属湖广）靠后。
她上前行礼时，腰背挺首，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行伍之家的干净利索。抬起头时，眼神清澈明亮，毫无寻常秀女面对大太监的畏惧，只有坦然和一丝好奇。李忠和陈尚宫都感到一丝意外。
当被问及“在家所习”时，马婉如朗声道：“回公公、尚宫，奴婢自幼随祖母习武强身，略通骑射，亦读过《孝经》《论语》，祖母教导当明理知义，忠君报国。”声音清脆，掷地有声。
习武？骑射？陈尚宫微微蹙眉。
李忠眼中却闪过一丝异彩。
他想起了辽东大捷的捷报，想起了那位白发苍苍、阵斩敌酋的忠贞侯秦良玉。陛下要的“坚韧不拔之志”、“体察民间疾苦”，这马家女身上，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他在马婉如的名字旁，也划下了一道痕，比孙若薇那道更深些。
初阅从清晨持续到午后。三百名秀女，如同过筛的米粒。
李忠和陈尚宫手中的名册上，一些名字被朱笔圈点，一些名字旁留下了细微的记号，更多的名字则被平静地掠过。
阅看完毕，秀女们安静地退出凝晖堂，回到各自院落。
没有立刻宣布结果。但所有人都知道，第一轮无形的淘汰己经开始。留下的秀女们，心思各异。
孙若薇默默回忆着自己每一个动作是否到位。周若梅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多嘴了。周若兰依旧沉静，只是手心微微汗湿。
马婉如则看着墙上的短剑，眼神坚定。储秀宫的高墙之内，群芳无声竞绽，只为博得那至高权力者的一瞥。
而真正的较量，随着这初阅的结束，才刚刚拉开序幕。接下来的礼仪训导、才艺考察，乃至可能出现的意外风波，都将成为她们通往那深宫之巅的阶梯或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