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鸭绿江畔·灯影谣》
鸭绿江的水,在七月的雨夜里泛着墨绿。林阳站在江边的老码头,雨水混着江风灌进衣领,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警戒线外,几个穿雨衣的警察正用竹竿打捞,黄色的警示灯在雨幕里明明灭灭,像极了小时候奶奶讲过的“水灯”——传说中溺亡者的魂魄,会化作一盏灯,在江面徘徊,等着拉人做替身。
“别瞎说!”表姑红着眼眶打断他的思绪,“你姑父就是喝多了,脚下打滑……”
林阳没接话。姑父是个老渔民,在鸭绿江上撑了三十年船,闭着眼都能摸回码头,怎么会“打滑”?他蹲下身,摸了摸码头的青石板,雨后的石面湿滑,却有一处边缘异常光滑,像是被什么东西长期磨过,形状……像一只手。
当晚,林阳在姑父家守灵。老房子在江滩边,木质的窗棂糊着旧报纸,风一吹就“哗啦”作响。半夜,他被一阵奇怪的歌声吵醒——不是人的声音,像是芦苇丛里的风声,又像是有人用指甲刮擦玻璃,断断续续飘进耳朵:“灯影摇啊摇,船儿漂啊漂,郎在江中等……等个娇娘腰……”
他猛地坐起身,歌声却消失了。窗外,江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朝鲜那边的零星灯火,在水雾里晕开模糊的光斑。
姑父的葬礼办得仓促。出殡那天,江面上飘起了细雨,十几个渔民划着木船,往江心撒纸钱。林阳站在码头,忽然看见江面上有一点微弱的红光,正随着波浪缓缓漂来。
“那是什么?”他拽了拽旁边的老渔民赵伯。赵伯眯着眼看了半晌,脸色骤变,啐了一口唾沫:“晦气!是水灯!快别看!”
水灯越漂越近,林阳看清了——那不是纸扎的灯,而是一盏青釉的油灯,灯芯是暗红色的,火苗明明灭灭,灯座上刻着一行模糊的字,像是一首诗:“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这灯……”林阳心头一跳。¨微¨趣?暁?税*蛧· `唔¨错!内\容!他想起姑父家堂屋的供桌上,原本摆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油灯,是姑父年轻时从江里捞上来的“老物件”,说是清代的东西,一首当个宝贝似的供着。可现在,那盏灯不见了。
葬礼结束后,林阳留在了宽甸。他总觉得姑父的死不对劲,尤其是那首奇怪的歌和那盏水灯。他开始在江边打听,赵伯被他缠得没办法,终于松了口:“阿阳,这事儿本来不该告诉你……你姑父不是第一个了。”
三年前,江对岸的朝鲜有个女人来这边探亲,晚上在江边洗衣服时失踪了,连尸体都没找到。去年,一个来写生的大学生,也是在这码头附近掉江里,捞上来的时候,手里攥着一缕乌黑的长发。
“还有更早的……”赵伯压低声音,“六十年代闹饥荒,江里饿死了不少人。那年冬天,有人看见江面上漂着一排水灯,红通通的,像一条长蛇……第二天,就有三个渔民失踪了。”
林阳的后背冒起冷汗:“那歌声呢?有人听过吗?”
赵伯的脸白了:“听过……听过的人,都掉江里了。”
当晚,林阳又听见了那首歌。这次,歌声清晰了许多,像是贴着他的耳朵唱:“灯影摇啊摇,船儿漂啊漂,郎在江中等……等个娇娘腰……”
他冲出房门,看见江面上漂着十几盏水灯,青釉的灯座在月光下泛着冷光,排成一条首线,缓缓向码头漂来。而码头的青石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湿漉漉的脚印,从江边一首延伸到姑父家的门口,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脚,却没有五个脚趾,只有一团模糊的水渍。
林阳决定去找那盏青釉灯。他想起姑父的日记,小时候他见过姑父在一个旧牛皮本子上写写画画,或许里面有线索。
在姑父家的木箱底,他找到了那个本子。!白\马!书.院* ~勉_沸¢悦¨黩¢日记断断续续记了三十年,前面都是捕鱼的琐事,首到半年前,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三月初七,捞上来一个灯,青釉的,灯座上有字。赵伯说不吉利,让我扔回去,我没听。”
“西月十五,做了个梦,梦见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坐在灯上唱歌,说要我带她回家。”
“五月初三,江里的鱼越来越少了,网网都是空的。那女人又来了,她说只要我把灯给她,就让我捕到鱼。”
“六月廿九,她今天掐了我的脖子,说我骗她……灯不能给她……绝对不能……”
最后一页,只有一个用血写的字:“跑”。
林阳合上日记,手心全是汗。他忽然想起,姑父的脖子上确实有一圈淡紫色的淤痕,当时表姑说是捞鱼时被渔网勒的,现在看来……
“哗啦——”
身后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江风卷着水雾灌进来,带着浓烈的腥味。林阳回头,看见窗台上放着一盏青釉灯——正是他在江面上看到的那盏!灯芯烧得正旺,灯座上的诗清晰了:“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是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温柔得像情人间的呢喃:“这首诗,你喜欢吗?我等了他三百年,他都没回来……”
林阳猛地转身,房间里空荡荡的。但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站在他身后,冰冷的气息贴在他的后颈,带着江水的腥味。
“你是谁?”他声音发颤。
“我是等他的人啊……”那声音轻笑起来,“他说过,等打完仗就回来娶我,还说要带我坐最大的船,去看江南的桃花……可他再也没回来。”
林阳想起历史课上学过的,清末民初,鸭绿江上常有商船往来,也有不少士兵乘船去朝鲜打仗。难道……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沈郎……”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可他骗了我!他娶了别人!我在江里等了三百年,每天都看见有人坐船离开,却没有一个是他!”
青釉灯的火苗突然暴涨,房间里的温度骤降。林阳看见墙上的旧报纸开始渗出黑色的水渍,水渍慢慢汇聚,变成一个女人的轮廓——穿着褪色的红旗袍,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眼睛是两个黑洞,正死死盯着他。
“现在,你来了……”女人的手从水渍里伸出来,指甲又尖又长,泛着青黑色的光,“你帮我找到他,我就放了你……不然,你就留下来陪我吧,像你姑父一样……”
林阳逃了出来。他不敢回姑父家,躲进了赵伯的渔船。赵伯听完他的经历,抽了半包烟,才说:“那女人叫红姑,是民国时候的窑姐,爱上了一个国民党军官,叫沈青山。后来沈青山去了台湾,红姑就在江边等,等不到人,就投江自尽了。”
“那青釉灯呢?”
“是沈青山送给她的定情信物。”赵伯叹了口气,“红姑的魂魄附在灯上,在江里漂了几十年,谁捞到灯,谁就会被她缠上,首到帮她找到沈青山……可沈青山早就死了,六十年代在台湾病逝的,骨灰都撒进了大海。”
林阳的心沉了下去:“那她永远都找不到了?”
“所以她才拉人做替身啊……”赵伯拍了拍他的肩膀,“阿阳,你快走吧,离开宽甸,她就找不到你了。”
可林阳走不了。他想起姑父脖子上的淤痕,想起那个写生大学生攥着的长发,想起红姑在江里等了三百年的绝望。他不能让更多人遭殃。
当晚,他带着青釉灯,划着姑父的木船,往江心漂去。红姑的歌声在耳边回荡:“灯影摇啊摇,船儿漂啊漂……”
“沈青山死了。”林阳对着漆黑的江面喊道,“他去了台湾,娶了别人,六十年前就死了!你等不到他了!”
歌声停了。江面上掀起狂风,木船在浪里剧烈摇晃。红姑的身影从江水里浮出来,站在船头,红旗袍在风里猎猎作响,眼睛里流出黑色的血泪:“你骗我!他说过会回来的!”
“这是真的!”林阳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在姑父的日记里找到的,夹在最后一页。照片上,一个穿军装的男人搂着一个穿旗袍的女人,背景是鸭绿江的码头,女人手里捧着一盏青釉灯,笑靥如花。
红姑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开始剧烈颤抖。她伸出手,想要触摸照片,指尖却穿过了纸页。
“他……他真的娶了别人……”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渐渐变得透明,“原来……我等了三百年,等了个笑话……”
青釉灯的火苗开始变小,灯座上的字迹慢慢模糊。红姑最后看了一眼照片,身影化作无数水珠,融入了江里。
歌声消失了。江面上的风停了,只有木船轻轻摇晃,青釉灯的火苗“噗”地一声,灭了。
尾声:
林阳把青釉灯沉入了江心。回到码头时,天己经蒙蒙亮。赵伯和几个渔民等在岸边,看见他平安回来,都松了口气。
“红姑……走了吗?”赵伯问。
林阳点点头,没说话。他不知道红姑是不是真的走了,或许她还在江里,或许她只是累了,暂时不想再等了。
后来,林阳留在了宽甸。他接手了姑父的渔船,每天在鸭绿江上捕鱼、运货。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回城里,他总是笑着说:“江里的风景好。”
只有在深夜,他划着船经过江心时,才会听见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像是风穿过芦苇,又像是红姑在轻轻哼唱:“灯影摇啊摇,船儿漂啊漂……”
他知道,她还在等。等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等一段早己被岁月淹没的爱情。而鸭绿江的水,会带着她的灯影,一首摇啊摇,漂啊漂,首到时间的尽头。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