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锈铁回声》
“默子,真要去?”同行的王胖子搓着冻红的耳朵,呼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风雪里,“那地方邪乎得很,前年有个收破烂的进去,出来就疯了,见人就喊‘齿轮咬手’。”
李默没回头。他来北风镇,就是为了铁皮厂。三个月前,他收到一封匿名信,信封里只有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二十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站在厂门口,前排正中的男人笑得露出豁牙,怀里抱着个红漆木箱。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字:“1993年冬,齿轮归位,血债血偿。”而那个豁牙男人,是他从未谋面的爷爷——李建国,1993年失踪的铁皮厂厂长。
铁皮厂的铁门早被撬了,扭曲的钢筋上挂着半截“安全生产”的标语,在风雪里像面破旗。李默推开虚掩的铁皮门,一股铁锈混着霉味的寒气扑面而来,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的呻吟,仿佛踩碎了什么脆硬的东西。
“咔嚓。”
王胖子的手机电筒突然灭了。黑暗里,只有风穿过厂房的呜咽声,还有……一阵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有人在用扳手拧螺丝。
“谁?!”王胖子吓得一哆嗦,抄起脚边的铁棍。
李默摸出打火机,火苗“噗”地窜起,照亮了面前的景象:上百台锈迹斑斑的农机零件堆成小山,拖拉机的轮胎瘪成了饼,齿轮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印记,像干涸的血。而在厂房正中央,一台巨大的冲压机床孤零零地立着,机床下的水泥地裂了道缝,缝里似乎嵌着什么反光的东西。
“那是……”李默蹲下身,用打火机凑近。裂缝里卡着半块手表,表盘碎了,但指针凝固在11点15分——正是匿名信上标注的“齿轮归位”时间。
突然,打火机的火苗猛地一窜,随即被一股冷风扑灭。黑暗中,金属摩擦声更近了,“咔哒,咔哒”,像是有人正踩着满地零件走过来。
“跑!”李默拽起王胖子就往外冲。身后,那“咔哒”声紧追不舍,甚至夹杂着一声女人的轻笑,尖细得像铁皮刮过玻璃。
回到王胖子家的土坯房,李默灌了口烧刀子,手还在抖。¨齐^盛^暁`税·王* _追*嶵.辛*章^踕/王胖子蹲在炉边烤火,脸白得像纸:“我刚才好像看见机床后面站着个人……穿蓝工装,脸是黑的,只有俩眼白!”
“是幻觉。”李默掏出那张老照片,照片上的二十个工人里,除了爷爷,其他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像是被人用指甲刮过。他突然注意到,爷爷怀里的红漆木箱上,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不是厂徽,而是个齿轮咬着镰刀的图案。
“这符号,我在镇口的老槐树上见过。”王胖子突然说,“去年夏天暴雨,老槐树被雷劈了,树干上就露出这么个刻痕,村里老人说那是‘镇邪符’,但邪乎得很,刻符的木匠没过三天就掉井里淹死了。”
第二天一早,李默独自去了镇口的老槐树。树干上的符号果然和照片上的一样,只是刻痕里嵌着些黑色的粉末,凑近了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他正用手机拍照,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后生,别碰那树。”
回头一看,是个拄着拐杖的老太太,裹着枣红色头巾,脸上的皱纹比树皮还深。她是村里的老支书,张桂兰,镇上唯一见过李建国的人。
“张奶奶,我是李建国的孙子。”李默递过照片。
张桂兰的手抖了一下,照片飘落在雪地里。她盯着照片上的红漆木箱,嘴唇哆嗦着:“报应……都是报应啊……1993年冬,厂里死了七个人,都是被机床压死的,死状一模一样——右手被齿轮绞成了肉泥。你爷爷第二天就抱着这箱子跑了,再也没回来。”
李默心里一沉:“死了七个人?为什么没人报警?”
“报了!但警察来的时候,尸体不见了,机床干干净净,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张桂兰突然抓住李默的手腕,她的手冰凉刺骨,“那箱子里装的不是钱,是‘东西’。当年厂里挖地基,挖出了个老物件,你爷爷非要研究,结果……”
话没说完,老槐树上突然落下一块冰锥,“啪”地砸在张桂兰脚边。她脸色骤变,推着李默往回走:“快走!它知道你来了!今晚别出门,尤其是11点后!”
夜里,李默辗转难眠。张桂兰的话在他脑子里打转:“齿轮绞手”“红漆木箱”“挖地基的老物件”……他摸出手机,翻到白天拍的符号照片,放大后突然发现,符号的线条里藏着一行极小的字:“庚子年冬,生人勿近,死者当归。”庚子年,正是1993年。?武+4!看!书′ !埂/欣.蕞`全,
“咔哒。”
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响了,指针指向11点15分。
李默猛地坐起来。他明明记得闹钟早就没电了。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惨白地洒在雪地上,照得院子里的老磨盘泛着冷光。而磨盘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东西——一个红漆木箱,箱子上的齿轮符号在月光下像活过来似的,缓缓转动。
那是爷爷照片里的箱子!
李默冲出门,冻得牙齿打颤。红漆木箱的锁是黄铜的,己经锈死了。他捡起块石头砸开锁扣,掀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箱子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堆沾着暗红色污渍的齿轮,每个齿轮上都刻着一个名字:“王强”“赵淑芬”“刘卫东”…… 共七个名字,全是1993年铁皮厂失踪的工人。
而在齿轮最底下,压着一张泛黄的病历单,患者姓名:李建国。诊断结果:精神分裂症,伴有暴力倾向。
“原来……爷爷是疯子?”李默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突然,身后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他猛地回头,只见院门不知何时开了,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人影站在雪地里,脸被帽檐遮住,手里拖着一把生锈的扳手,扳手尖滴着暗红色的液体,在雪地上画出一道弯弯曲曲的线,像条蛇。
“齿轮……还没归位……”人影的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合页,“李厂长,你欠我们的,该还了。”
李默连滚带爬地跑回屋,反锁上门。窗外,人影拖着扳手在院子里转圈,扳手刮过地面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是在写字。他缩在炕角,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病历单,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爷爷的病历单上,主治医师签名处写着“陈医生”——而张桂兰昨天说过,1993年厂里的驻厂医生,就姓陈。
“陈医生!”李默猛地想起什么,翻出手机通讯录,找到昨天张桂兰给他的号码——镇西头有个私人诊所,老医生姓陈,是陈医生的儿子。
凌晨三点,诊所的灯亮了。老陈医生戴着老花镜,看着李默递过来的病历单,叹了口气:“这不是我爸的字。我爸1993年冬天就辞职了,说铁皮厂‘不干净’,具体怎么不干净,他死活不肯说,只说‘地基下有东西,会吃人的影子’。”
“地基下有东西?”
“嗯,”老陈医生呷了口热茶,“那年秋天,厂里扩建车间,挖地基时挖出个黑陶罐子,罐子里全是齿轮,跟你这箱子里的一模一样。李厂长非说是什么‘老古董’,搬回办公室研究,结果没过一个月,就出了事——七个工人连着失踪,最后一个是会计赵淑芬,她丈夫刘卫东去厂里找她,回来就疯了,天天喊‘齿轮咬手’,第二年冬天就冻死在铁皮厂门口。”
李默的后背一阵发凉。刘卫东,就是王胖子说的那个“收破烂的”?不对,王胖子说的是“前年”,而刘卫东是1994年死的……
“等等,你刚才说,刘卫东是冻死在铁皮厂门口?”
“是啊,”老陈医生点点头,“死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个红漆木箱,跟你这箱子一模一样。”
李默的脑子“嗡”的一声。红漆木箱明明在他院子里,怎么可能1994年就被刘卫东抱着冻死了?除非……院子里那个,根本不是箱子,而是……
他猛地站起来,冲向铁皮厂。
凌晨的铁皮厂,比昨晚更冷。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无数只手在爬。李默首奔厂房中央的冲压机床,机床下的裂缝比昨天更宽了,裂缝里露出一截黑色的陶片——正是老陈医生说的“黑陶罐子”!
他找来根铁棍,撬开裂缝里的水泥块,罐子终于露了出来。罐口用红布封着,布上画着和老槐树、红漆木箱上一样的齿轮符号。李默扯掉红布,往罐子里一看,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罐子里没有齿轮,只有一颗腐烂的人头,眼窝空洞地盯着他,嘴角咧开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一颗豁牙。
是爷爷!
“找到你了,李厂长。”
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李默缓缓回头,只见七个穿着蓝工装的人影站在月光下,每个人的脸都模糊不清,只有手里的工具闪着寒光——扳手、螺丝刀、斧头……而最前面的人影,手里拖着的不是扳手,是一把沾着头发的铁锤,锤头刻着三个字:“陈医生”。
尾声:
“1993年冬天,你爷爷把我们骗到厂里加班。”人影里有人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转,“他说黑陶罐里是‘长生不老药’,让我们轮流看罐子,结果……”
“结果你们发现罐子里是他杀的第一个人——陈医生。”李默打断他,手里紧紧攥着铁棍,“他根本不是精神分裂症,他是个连环杀手!”
“不!”最前面的人影突然嘶吼起来,帽檐滑落,露出一张被硫酸毁过的脸,左眼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洞,“他是魔鬼!他说我们偷看了他的‘宝贝’,要把我们的‘齿轮’拆下来,装到他的‘永动机’里!”
李默突然明白了。爷爷根本不是失踪,而是被这七个工人杀了。他们发现了爷爷的秘密——他杀了陈医生,把人头藏在罐子里,谎称是“长生不老药”。为了灭口,爷爷准备把他们也杀了,却被他们反杀,然后伪装成“失踪”,把爷爷的人头塞进陶罐,埋回地基下。而红漆木箱里的齿轮,是他们从爷爷尸体上拆下来的……不,不对,齿轮上刻的是他们自己的名字!
“你们……把自己的骨头磨成了齿轮?”李默的声音发颤。
“齿轮归位,血债血偿。”七个人影同时举起工具,“我们等了三十年,就是为了让你这个‘厂长的孙子’,把我们的‘齿轮’装回机床——那是我们最后的‘家’。”
机床突然发出“轰隆”的巨响,像是被什么东西启动了。巨大的冲压锤缓缓升起,锤底映出七个扭曲的人影,他们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小的铁屑,被风吹向机床的齿轮组。
“快!把罐子里的人头放进去!”最前面的人影嘶吼着,“只有厂长的‘零件’归位,我们才能安息!”
李默看着罐子里爷爷的人头,又看看逐渐消散的人影。他想起匿名信上的话:“齿轮归位,血债血偿。”原来不是复仇,是解脱。
他抱起陶罐,走向机床。机床的进料口缓缓打开,像一张等待喂食的嘴。李默闭上眼睛,把人头扔了进去。
“轰隆!”
冲压锤猛地落下,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铁屑在空中飞舞,凝成七个模糊的人形,他们对着李默深深鞠躬,然后化作一道白光,消失在晨光里。
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洒在铁皮厂的废墟上,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地面上一行用血写的字:**“谢谢。”**
李默走出铁皮厂,发现王胖子等在门口,一脸焦急:“默子,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对了,你院子里那个红漆木箱,怎么不见了?”
李默回头望了一眼铁皮厂,厂房顶的锈铁皮在风中轻轻摇晃,第一次没有发出“哐当”的哭嚎,而是像一首温柔的歌谣。
“可能被风吹走了吧。”他笑了笑,眼角的泪滴在雪地上,瞬间凝成了冰。
红漆木箱确实不见了。但在李默的口袋里,多了一枚生锈的齿轮,齿轮上刻着两个字:“李默”。
注:本文纯属虚构(狗头保命)